國破山河在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唐·杜甫《春望》
在我們這個養育了無數詩人,產生了無數詩篇的詩的國度裏,可曾有哪一位詩人,像杜甫那樣經曆過如此多的坎坷與磨難,品嚐了如此多的困苦與辛酸?戰亂、漂泊、貶謫,窮愁、饑餓、病患,竟然像影子一樣死死追逐著他短暫一生的大半,直到他最後在湘江的一葉扁舟裏,永遠停止了歌唱……
這是公元八世紀中葉,一個春深似海的日子。大唐帝國京城長安,已沒有了往日綺彩疊秀的歌舞繁華了。一場被史家稱為“安史之亂”的戰禍,正在黃河流域蔓延。落入叛軍虎口的杜甫,被押送到淪陷的京師。呈現在詩人眼底的是一片殺戮劫掠後的淒慘景象。還有什麼能比戰亂之恨更強烈地震撼著詩人的靈魂呢?花解人心,也為感歎時局而垂淚;鳥明人意,也為悵恨離別而驚心。烽火不熄,親人無訊,大山一樣沉重的焦慮,折磨得他剛過不惑之年就早生華發,而且根根脫落,幾不能束發連冠了。
“窮年憂黎元”,這就是杜甫之為杜甫;“有句皆憂國”,這就是杜詩之為杜詩。詩人從個人際遇的小天地裏掙脫出來,把目光投向了遠為博大的空間。他已經把一己之悲歡同大眾的苦樂息息相通,把個人之進退同社稷的安危緊緊相連了。披閱杜詩,誰能不為那顆拳拳的赤子之心而唏噓,誰能不為那種深沉的憂患意識而扼腕呢?
或許,我們應當感謝曆史風雨的無情,感謝時代生活的嚴酷吧,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不正是這無數的艱難困苦,為我們民族玉成了一位千古詩聖嗎?
劍外忽傳收薊北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唐·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這首膾炙人口的律詩,是曆代詩論家極為推崇的杜甫“生平第一快詩”。
唐朝的安史之亂延續了七年零三個月,從戰亂開始,杜甫就和百姓一起飽嚐背井離鄉之苦。廣德元年(763)春,他正流寓梓州(今四川三台),過著漂泊不定的生活。一天,忽然從劍外傳來消息:官軍收複了洛陽和叛軍老巢薊北等地。主將史朝義兵敗自縊身亡,叛軍紛紛投降。這消息如春雷乍響,喜從天降。噩夢般的日子終於過去了。詩人鬱積已久的感情再也抑製不住了,他熱淚縱橫,沾滿衣裳。再回頭看妻子兒女,昔日臉上的愁雲早已蕩然無存,個個笑逐顏開。是啊,兵戈已止,祖國重歸統一,重返故裏的時刻就要來到了,怎不叫人欣喜若狂!詩人隨手卷起詩書,興奮得已無心伏案了。年過半百的詩人竟要縱情飲酒,高歌一曲呢。多好啊,那明媚的春光將要為遊子返歸而伴行,那夢寐以求的日子就在眼前了。他恨不得立即駕起輕舟越巴峽、穿巫峽,船抵襄陽,即刻乘車直奔洛陽——回到那魂牽夢縈的故鄉。
杜甫詩中的激情,僅是單純地抒發個人的悲歡離合嗎?不!他從來都與人民共苦樂。當山河破碎,生靈塗炭時,他竟不顧妻兒安危,不畏路遠艱險,隻身由鄜州奔赴鳳翔,對肅宗論國家得失,陳政策利弊。當他為堅持正義觸怒肅宗,被放還鄜州時,他仰天長歎,發出“乾坤含瘡痍,憂虞何時畢”的感慨,為報國無門而神傷。當他在流亡途中,耳聞征夫怨婦的哀告,目睹寒月白骨的慘象時,他悲憤地寫下了字字血、聲聲淚的不朽詩篇,控訴了戰亂對百姓的殘害。
杜甫就是這樣,心係國家,位尊不曾忘諫君,位卑未敢忘憂國。
杜甫就是這樣,目光不離百姓疾苦,寸管常訴黎民衷腸。
杜甫就是這樣,像一條大江,有時嗚咽,有時歌唱,有時呼喊,但為國為民的思慮從來沒有停止過。
春風不度玉門關
黃河遠上白雲間,
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
春風不度玉門關。
唐·王之渙《涼州詞二首》(其一)
有一位清代書法家為慈禧太後的玉扇題寫了這首廣為流傳的名詩。大概由於緊張,竟漏掉了一個“間”字。慈禧接扇一看,勃然大怒,以為欺她不學無術,喝令推出斬首。這時書法家急中生智,大膽上前奏道:“這是罪臣改寫的詞。”他從容地指著扇上的字念道:“黃河遠上,白雲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吟罷,慈禧太後轉怒為喜。就這樣,幾個小小標點,竟救了他一條性命。
這首詩就是唐代著名邊塞詩人王之渙的代表作,也是唐代絕句的壓卷之作——悲而壯、淒而慷的《涼州詞》。
詩人登高遠望,那洶湧澎湃、浪濤滾滾的黃河,像一條絲帶,迤邐千裏,飄上雲端。一座地勢險要、處境孤危的要塞邊城,設在高聳雲霄的崇山峻嶺之間。無畏的將士們,就在這連楊柳也不生長的苦寒荒涼的塞外,扼守著祖國的神聖疆土。可他們也是有愛有情的血肉之軀啊。當羌笛聲起,一支名為《折楊柳》的離別曲,竟勾起了征夫們的萬般離愁別恨。他們怎能不思掛遠在千裏之外的父母、兒女,怎能不想念“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家園、故土呢!但何須怨呢?要知道,春風是度不過玉門關的。
將士們懂得:家鄉總得有人保,國土總得有人衛啊!“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這就是將士生活的主旋律。沒有武士的悲壯,哪有黎民的幸福安康;沒有士卒的離鄉,哪有萬家的燈火輝煌。將士們就是千家萬戶的攻不破的堵堵圍牆。
願結後生緣
沙場征戍客,寒苦若為眠。
戰袍經手作,知落阿誰邊?
蓄意多添線,含情更著綿。
今生已過也,願結後生緣。
唐·開元宮人《袍中詩》
飽經外患磨難的中華民族,從來就尊崇戍邊戎馬生涯,仰慕衛國將士。這首《袍中詩》就生動地反映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