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要東升,月亮要西下,曆史的去向是誰也左右不了的。辛棄疾——這位意氣崢嶸、風采凜然的詞人和愛國將領,也隻能在曆史麵前灑一掬英雄淚了。而這英雄淚卻折射出華夏的凝聚力,升華成巍峨的民族魂。這大概就是中華民族在弱肉強食的世界上曾幾度劫難又幾度崛起的原因吧。
春入愁城
鐵馬蒙氈,銀花灑淚,春入愁城。
笛裏番腔,街頭戲鼓,不是歌聲。
那堪獨坐青燈。
想故國,高台月明。
輦下風光,山中歲月,海上心情。
宋·劉辰翁《柳梢青·春感》
南宋政權,偏安一隅,終於臨安陷落,國破家亡。它使多少愛國誌士日夜憂愁,滿懷悲愴。劉辰翁奮筆疾書,寫下了這首《柳梢青》詞,以抒發他對故國的思念。
亡國後的第一個元宵節,避亂山中的劉辰翁,目不見昔日火樹銀花的璀璨夜景,耳不聞熟悉的咚咚戲鼓和悠揚的笛聲。現在,滿眼是鐵騎橫街,滿耳是胡調羌音。詩人默無聲息,終夜獨坐。他眼盯著孤燈,腦際縈念那陷落後的臨安城,其痛苦之情令人心酸。燭淚一滴一滴地流著,他的眼淚也一行一行地淌著。一切都模糊了,已分不清哪滴是燭淚,哪滴是眼淚。憶當年,佳節來臨時,明月高照,花燈盞盞;大街小巷,車水馬龍。而現在呢,雖江山依舊,可麵目全非——一切都被雨打風吹去了。那深山野林中的幾間茅屋已成了這位南宋遺民的唯一歸宿。可他的思念並沒有完結,在那遙遠的南海上,陸秀夫、張世傑等人繼續抗元的壯舉,還時時刻刻牽動著詩人的心。
世間悲痛有萬般,但沒有比亡國之痛更猛烈的了。眼睜睜看親人赴死,那痛呀,似萬箭穿心;目睽睽觀江山淪喪,那苦呀,如油煎火燒。入元以後的劉辰翁隱居山村,拒不出仕。“石可破也,而不可奪堅;丹可磨也,而不可奪赤。”人啊人,就該這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漢上繁華
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遺宣政風流。綠窗朱戶,十裏爛銀鉤。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長驅入,歌樓舞榭,風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載,典章文物,掃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破鑒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從今後,夢魂千裏,夜夜嶽陽樓!
宋·徐君寶妻《滿庭芳》
哀惋國恥的黍離之悲,抒發憂民的誌士之歎,是宋代文學的主旋律。當元軍大舉渡江,苟安一隅而又風雨飄搖的南宋小朝廷,不知製造了多少慘不忍睹的人間悲劇。徐君寶妻的這首詞就寫出了其中的小小的一幕。
徐君寶之妻被元軍擄至杭州。敵酋垂涎她的美色,一直想占有她,可都被她巧施身手避開了。敵酋幾番不逞,欲火中燒,不禁勃然大怒,耍橫蠻於她。一介柔弱女子,看來在劫難逃,終不免蒙辱了。但她請求先祭過亡夫再承新歡,敵酋允諾。於是弱女子盥洗嚴妝,麵南而泣,並揮筆在牆上題寫了這首《滿庭芳》。詞成淚盡後,舉身投水。
漢江上下,依然是滿眼的疊彩堆繡;滿朝文武,照舊像在徽宗政和、宣和年間一樣,奢享著靡費的種種風流。那十裏長街,淨是華麗的綠窗朱戶;那家家戶戶,銀晃晃的燦爛簾鉤,也在閃閃奪目。然而,忽一日刀兵齊舉,旌旗蔽日,百萬猛獸吞沒了大好河山。元軍長驅直入,如風卷落花。多少宮殿樓閣、舞榭歌台,頃刻間盡成頹壁殘垣。可憐大宋王朝三百年聚集的曆史文化、典章製度,霎時間蕩然無存。可不幸中有幸,我雖然身陷魔爪,但總算還未離開故土。徐郎啊徐郎,我的夫君,你今在何方?我滿腹憂傷對誰講——你我再也不能破鏡重圓再見麵了。從今往後,我的千裏孤魂夜夜都將飛回家鄉,與你相會於嶽陽樓。
徐君寶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子,可是一旦身臨國破家亡的浩劫,麵對如狼似虎的敵酋,她竟然迸發出如此剛強勇毅的精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在異族入侵、山河破碎的曆史關頭,竟然能用自己的雙肩分擔起民族的深重苦難。可讚,可歎!
化作啼鵑帶血歸
草合離宮轉夕暉,孤雲飄泊複何依?
山河風景元無異,城郭人民半已非。
滿地蘆花和我老,舊家燕子傍誰飛!
從今別卻江南路,化作啼鵑帶血歸。
宋·文天祥《金陵驛二首》(其一)
南宋末年的民族英雄文天祥在戰地被俘,他在被押往元都城的路上途經金陵(今江蘇南京),觸景生情,寫下了這首慷慨悲壯的詩歌。
當年富麗堂皇的離宮如今已被叢生的野花所掩蓋,西邊餘暉殘照,天空愈來愈暗——國勢已經無可挽救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文天祥的命運不正像這天上的孤雲一樣,隨風漂泊,無傍無依了嗎?
抬頭望山山還青,低頭看水水照流。但金陵城裏的行人卻已大半陌生了。留下的還能有什麼呢?隻有伴他殉難的遍地飄零的蘆花,和那失主無投、不忍離去的燕子了。
別了,金陵!別了,江南!此番離去再也無緣相會了。但水流千遭歸大海,我即使以身殉國,也要變成啼血的杜鵑,飛回到故國來的!
多麼至真、至善、至美的赤子之心!
多麼豪邁、悲壯、感人的忠國之魂!
“身無英雄生亦累,事關家國死非虛。”正是由於這如磐石般的堅定信念才成就了文天祥的偉大與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