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鳳英說完，長辮子一甩，扭頭就走。劉勝利吼叫起來，頸項裏的青筋暴突：放肆！
鳳英媽見丫頭氣鼓鼓地往外走，趕緊追了出來：鳳丫頭，你這就走？還沒吃晚飯呢。
劉鳳英摔門而出，撂下一句：氣飽了，不吃了！
鳳英媽：唉，什麼蒼蠅屙什麼屎，跟她爹一樣，驢子不過橋的倔脾氣……
…………
呂大媽拎著東西跨進門：恭喜呀！
鳳英媽：哦，是呂大媽呀，什麼風把你老人家刮來啦？勝利呀，湯莊呂大媽來啦！
劉勝利：噢，稀客，稀客。
鳳英媽：快請進屋坐！
呂大媽：老哥老嫂子哎，我先恭喜你們嘍。
劉勝利：非親非故，平時從不交往，大老遠的跑來恭喜什麼呐，我正煩著呐，嘁，作人來瘋。
呂大媽：喲？好漢不打上門客，新新頭頭的，討個沒趣，走嘍。
鳳英媽：呂大媽，不要介意，他就是這個狗日脾氣，勝利，還不快請客人坐！
劉勝利：嗯，坐吧。
呂大媽：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是專程替縣供銷社楚主任家兒子小軍來說媒的，鳳丫頭嫁個好人家，不值得恭喜麼？
劉勝利：嘁，這楚主任家也太猴急了吧，正月初一就著人上門。
呂大媽：咳，大兄弟這可說的，一女百家求，誰讓你家鳳丫頭心靈手巧，長得如天仙，人見人愛，嗬嗬嗬……
劉勝利難得咧嘴一笑：嗯，這話聽著受用。
鳳英媽早已笑眯了眼：哎喲，大妹子，瞧你說的，我家鳳丫頭哪有這樣好呀。
院子裏又有人敲門。
劉勝利打開門，一串笑聲響了起來。
劉勝利：噢，是王二嬸啊。
王二嬸：大兄弟，過年好哇。
劉勝利：過年好，過年好。
王二嬸：嗯？怎麼，你攔在門口不讓進呀？新新頭頭的，也不請我進去坐坐？
劉勝利左右為難：不是，是……
王二嬸高聲大嗓：哎喲喂，我大老遠的跑過來，還不是為了你家鳳丫頭的事……
鳳英媽急忙來到大門口。
鳳英媽：王二嬸啊，有勞你為我家鳳丫頭操心啊。
王二嬸：上次說的事，我是特地來聽回頭的，勝利卻不讓我進門！我是吃飽了撐的？鹹吃蘿卜淡操心，新新頭頭的，老鼠爬香爐，碰一鼻子灰！
鳳英媽：王二嬸，你別見氣，你的好意我們領情，隻是家裏有客人，改天請你到我家坐坐。
王二嬸往裏麵探頭探腦看了一陣，鼻子裏哼了一聲：哼，我曉得，你們家屋裏坐的，也是來說媒的！我就弄不懂，你家一女要嫁幾家？我介紹的還不曾回覆，又在跟哪家拉扯？腳踩幾條船啊？走啦！
王二嬸氣哼哼地走著，嘮叨著：不就是養了個寶貝丫頭吧，有什麼了不起？不曉得要嫁個什麼人家！想當皇娘娘啊？哼，蘿裏揀瓜，揀得眼花，揀呀揀，**子入瞎眼……
…………
老倆口回到屋裏。
鳳英媽：呂大媽，你看，這事弄得……真不好意思。
呂大媽：除了張屠夫，不吃渾毛豬，王二嬸她走就走唄。老嫂子，不是我呂紅英吹，這些年來，經我撮合的親事數都數不清……
鳳英媽：那是，那是，大妹子是遠近聞名的大紅媒嘛。
呂大媽一臉得意之色：所以呀，隻要我出麵，這親事是三個指頭捏田螺，穩掐！
劉勝利：你就這麼有把握？
呂大媽：老哥哥哎，我曉得你家挑女婿的門檻高，要不，那麼多人上門都碰一鼻子灰？我呂紅英沒有金鋼鑽，不攬磁器活，不是我誇下海口，你老哥哥首要的條件是家庭成分好，對不？
劉勝利：唔。
呂大媽：老嫂子呢，是要男方家境好，人往高處走，鳳丫頭糠籮裏跳到米籮裏，小夥子忠厚老實，對不？
鳳英媽：是的，是的。
呂大媽：告訴你們吧，楚主任是我娘家莊上的親戚，一家三口都住在城裏……
鳳英媽：城市戶口？吃商品糧？
呂大媽：那當然！老夫妻倆都是革命幹部，拿國家薪水，吃幹的，拿實﹙濕﹚的，旱澇保收，兒子楚軍屬雞的，開過年來應該二十五了……
鳳英媽：我家鳳丫頭屬老鼠的……
呂大媽樂得雙手一拍大腿：好哇！好哇！申猴酉雞，戌狗亥豬，子鼠醜牛……哎喲喲，鳳丫頭開過年來應該是二十二，男大三，家有萬！好兆頭，好兆頭哇！緣分、緣分，孩子的緣分到了，擋都擋不住哇。嘖嘖嘖，老哥老嫂子噯，我來之前，楚主任家老倆口心中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唯恐被你家一口回絕，我拍拍胸脯說，呂紅英出馬，一個頂倆，呂紅英進門，一談就成，怎麼樣？
劉勝利：大妹子，過頭飯好吃，過頭話難說，你先別忙著高興，你介紹的那個楚……楚……
呂大媽拍拍頭：你看看，我這一高興啊，就忘乎所以了。說著掏出照片：這是楚軍的照片，看看，多帥氣！高中畢業以後參軍，在解放軍這個大學校裏鍛煉，聽說不久就要入黨提幹，穿四個兜的軍裝，好神氣喲。
鳳英媽：他，他怎麼就看上了我家鳳丫頭？
呂大媽：咳，老嫂子，這就叫有緣千裏來相會，楚軍去年年底回家探親，在他爹的供銷社商店裏，正巧看見鳳丫頭去買東西，嘿，這一看不打緊，就把他的魂兒勾著了，這就叫，叫，一見……嗬嗬。
劉勝利：他哪裏曉得我家鳳丫頭是哪個公社、哪個大隊的，叫什麼？
呂大媽：咳，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這婚姻大事是等閑的？再說，他爹是什麼人？縣供銷社主任！能量大著呢，這不，才幾天工夫，我這個媒人就上門了。
劉勝利：哦……
鳳英媽：那小夥子呢？
呂大媽：假期到啦，回部隊了，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嗬嗬，還說，非那個姑娘不娶！
劉勝利老倆口麵麵相覷，做聲不得。
呂大媽：老哥哥、老嫂子，還猶豫什麼？機緣是可遇不可求的，男方這樣的條件，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哇，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家店啦。楚主任說了，姑娘過了門就當家，就轉城市戶口，再憑關係安排一份輕鬆工作，風吹不到，雨打不到，按月拿工資，省得一年到頭土裏刨食，麵朝黃土背朝天，一顆汗珠摔八瓣，掙幾個工分錢……
鳳英媽：嗯……好倒是好，她爹，你看呢？
劉勝利：這個，這個嘛……革命幹部家庭，好倒是好，不過，總得兩相情願，丫頭的脾氣，噝……
鳳英媽：丫頭的脾氣我能不曉得？大妹子，我看這樣，等丫頭回來，跟她好說好商量，再說了，婚姻大事草率不得，我們也要對人家訪實了……
呂大媽：嗯，這樣也好，不過，要盡快給我回話。
鳳英媽：那是，那是。
呂大媽拎起帶來的東西，嘻嘻一笑：這是楚主任家的一點心意，都是市麵上買不著的緊俏東西，嘻嘻，還有長三分的香煙，縣裏的幹部才吃到呢，楚主任說了，以後做了親，就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氣，無論如何你們得收下。
劉勝利梗起脖子，使勁一搡：這算什麼事？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怎好收人家的東西？我是喜歡吃小甜的人麼？太小看人了，我劉勝利堂堂的貧下中農，人窮誌不窮，餓三天還腆肚子過橋！
呂大媽：喲，這，這……
鳳英媽：她爹，好漢不打上門客，何況，人家是一片好意。大妹子，你千萬別計較，他就這狗日的脾氣。
呂大媽：嗬嗬，我不計較，我不計較，千人百姓萬脾氣嘛……吭吭，泥人還有個土性子呢。
劉勝利瞪起眼睛：嗯？
鳳英媽趕緊使眼色……
呂大媽：咳，瞧我這張嘴，既然老哥老嫂子執意不收，就客隨主便吧，我走啦，嗬嗬，過幾天聽你們的回信啊，嗬嗬……
呂大媽出了院子門，邊走邊咕噥：這個劉勝利是個日鬼脾氣，刺兒頭，怪不得人見人怕，屙屎離他三丈……嘁，該了個寶貝丫頭，就像當了皇帝……皇帝的女兒不愁嫁麼……
…………
送走了媒人，劉勝利老倆口在忙著燒夜飯。劉勝利坐在灶門口拉風箱，灶堂裏火勢熊熊，鍋上升騰起嫋嫋水汽。鳳英媽一隻手用勺子在鍋裏不停地攪動，另一隻手熟練地將瓢裏的粯子均勻地撒在鍋裏，嘴裏還不停地叨咕：鳳丫頭的親事，到今天還定不下來……今天兩個媒人上門，都讓你給得罪了……
劉勝利一聲不吭，將風箱拉得呼嗒嗒響，灶堂裏火勢熊熊。
鳳英媽：噯，噯，你發瘋啦，鍋裏的粯子粥要溢出來啦！快將火壓下去！有氣往風箱上撒幹什麼？
劉勝利甕聲甕氣回應：你是放癤子的郎中，盡往人的痛處紮！你急她不急，我有什麼辦法？真煩人！
鳳英媽：什麼蒼蠅屙什麼籽，父女倆一個德性，一根筋！
劉勝利：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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