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幹部轉過頭，相視一笑。
趙衛紅低下頭咕噥：空心紅籮卜？什麼人這樣缺德……
趙恒善：宣傳隊演出的事準備好了嗎？
趙衛紅：今天社員都上了工地，找不到人搭戲台。
趙恒善：自己搭！都想當甩手掌櫃呀？毛主席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你是宣傳隊長，你帶頭。你們宣傳隊的人呢？
趙衛紅：也都上工地了，那，我去通知他們提前收工？
趙恒善：唔，移風易俗，破舊立新，既然是革命化的春節，就得有革命化的氣氛。革命群眾白天勞動，晚上看演出，接受革命傳統教育……嗯，王文書，你去廣播通知一下，今天晚上，王橋人民公社毛主席思想文藝宣傳隊在王橋中學操場演出，歡迎廣大革命群眾前去觀看。另外，通知各大隊革委會主任到河頭大隊工地召開現場會……咦，衛紅，你還不快去準備晚上的演出呀？記住，這是一項政治任務！
趙衛紅：我先去通知劉鳳英。
趙衛紅說完，扭頭跨上車如飛而去。
趙恒善看著趙衛紅遠去的背影，點點頭：這家夥，整天念叨的就是劉鳳英，走火入魔了……
王文書看著趙恒善的臉，湊上前：趙書記，有戲，有戲啊，衛紅的眼光不錯啊，我們等著喝衛紅的喜酒哪。
趙恒善：八字還沒一撇，天上飛的雁，你倒當碗菜啦？
王文書：嘿嘿，衛紅人長得帥氣，又有才氣，家境更沒的說，嘖嘖，更何況，出身在革命幹部家庭，趙主任您是公社一把手，德高望重，衛紅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在您革命精神的陶冶下，發揚革命傳統，將來必定是當之無愧的無產階級紅色接班人！
趙恒善微微一笑：你這麼有把握？
王文書：嘿嘿，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嘛，紅後代誓保紅色江山，象衛紅這樣的紅後代，嘖嘖，打著燈籠也難找哇！那劉鳳英還不緊著往你家跑？劉勝利老倆個還不唯恐巴結不上？說不定啊，溜得腳後跟打到屁股哪。趙主任，這喜酒吃定啦！
趙恒善笑著擺擺手：好了，好了，你在唱頌歌哪，這事以後再說，你趕緊去辦正經事吧。
王文書叭地一個立正，轉身屁顛顛地走了。
旁邊的幾個幹部隻是笑個不停。
…………
戴著紅袖標的工地指揮員，吹響了哨子，社員們噢地一聲，放下工具，東倒西歪地坐到田埂上休息，有的婦女忙裏偷閑，拿出鞋底納起來。劉勝利和劉長庚老兄弟倆坐在一個土堆旁吸煙聊天……
劉風英遠遠地走了過來……
劉鳳英，高挑的個子，俊俏的瓜子臉，穿著一件紅花襖，見了劉勝利和劉長庚，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著，未曾開口先笑了，現出一對小酒窩，甜甜地叫了聲：爹，二叔。
劉勝利：鳳丫頭，你不好好歇著，跑這裏幹什麼？還嫌累得不夠呀？
劉長庚：是啊，是啊，挑河累人呢，能歇會兒就歇會兒。
劉鳳英：爹，二叔，我剛才得到通知，晚上要參加演出，現在就要回去做準備工作。喏，這是發給我的饅頭，留給你們吃。說著，從懷裏掏出出兩隻饅頭，遞過去。
旁邊幾個社員打趣：喲，好孝順的丫頭！勝利，你好福氣呀！……你還不曉得呀，劉勝利家的門檻都踏破啦！……隻要鳳丫頭肯嫁給我，我情願給劉叔，嗷，不，給老丈人磕一百個響頭，喏，就這樣，丈人老爹在上，受小婿一拜哪，咚咚咚……
幾個調皮的小青年嘻嘻哈哈，爭先恐後跪拜：丈人老爹在上，受小婿一拜哪……
劉勝利隨手扔去一塊土坎垃：磕你媽媽的頭！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
被砸中的小青年哇呀一聲驚叫，灰頭土臉地落荒而逃，眾人哄然大笑：為嘴傷身，為老婆拜丈人……這下好了，青蛙找黃蜂，倒挨一錐！
劉鳳英在眾人的笑聲中，紅著臉，咯咯咯笑著，長辮子一甩，扭頭就走……
…………
劉鳳英一路小跑到家，往灶裏添了一把柴火，呼嗒嗒拉起風箱，不一會，就燒了一大鍋熱水，然後麻利地在房裏擱上澡盆，支起浴帳，倒進熱水，浴帳裏立即升騰起氤氳水氣，鼓漲開來。
劉鳳英邊洗澡邊哼著樣板戲：我家的表叔數不清，沒有大事不登門，爹爹和奶奶……
劉勝利和鳳英媽從工地回來，見院子門開著。
鳳英媽：鳳丫頭到家了？
劉勝利：這丫頭，大大咧咧的，院子門都不關好。
鳳英媽：家裏一窮二白，就兩張鐵鍋，賊子喊也喊不來。
劉鳳英聽見門外有了響聲，一驚：哪一個？
鳳英媽：是我跟你爹從工地回來，劉主任說了，抓革命，促生產，也要講勞逸結合，大過年的，早點讓大夥兒歇工，晚上還要看演出，樂和樂和。
劉勝利：你在房裏幹什麼？
劉鳳英：洗澡。
劉勝利：你找病害呀？這麼冷的天！
劉鳳英：咯咯，爹，不要緊，我用了浴帳呢，再說，我也沒這麼嬌嫩呀。
鳳英媽：她爹，在工地上滾得像泥猴似的，就讓丫頭洗洗澡吧。鳳丫頭，洗快點，別唱了，小心著涼。
劉鳳英：噯。爹、媽，我燒了一大鍋熱水呢，你們不也出了一身汗，等會兒也洗洗吧。
鳳英媽：這麼大的丫頭了，在家裏洗澡連院子門都不關關好，做事老是毛毛糙糙，孫猴子打天下，毛手毛腳，在家裏弄慣了，爹媽不計較你，將來到了婆家，人家要說你從小沒得家教。
劉勝利：沒家教，沒家教，還不是被你寵慣的？
鳳英媽：你好？你就不曾寵慣？我隻要說到她，你就跟著打岔……
劉勝利：哪個讓你整天嘮嘮叨叨個沒完沒了？酸粥嘴，煩煞了，你呀，不應該屬雞，應該屬鴿子，整天咕咕咕、咕咕咕……
鳳英媽：你說的人話嗎？有屬鴿子的麼？丫頭是娘的貼身小棉襖，我說叨說叨幾句不應該麼？
劉勝利：丫頭還是老子的金拐杖哩，我是慣在心裏。
鳳英媽：慣你個魂，整天板著個臉，就像丫頭前世欠你二百文。你這個當老子的倒好，站著說話不腰疼，整天手一背，當甩手掌櫃，對丫頭的事一點兒都不上心。
劉勝利：我自小家裏窮，成親晚，三十歲上才得了這個丫頭，我和長庚兩房合了這個寶貝，能不慣？能不關心麼？丫頭的終身大事我操心得還少麼？剛才在工地上，還跟她二叔商量這事呢。
劉鳳英洗完澡出來，顯得容光煥發，她邊梳著濕漉漉的頭發，邊接上爹的話茬：爹，你跟二叔商量什麼事呀？
鳳英媽：還不是你的終身大事？
劉鳳英：嗯，又來了，又來了，煩不煩呀？幹脆，找個豬癩子、狗瘸子，把我嫁出去好啦。
鳳英媽：鳳丫頭，你別打岔，說正經的，什麼豬癩子、狗瘸子的？有這樣跟爹媽說話的？我們還不是為了你好？嫂子窮一世窮，姑娘窮有一嫁，隻有糠籮裏跳到米籮裏……
劉勝利：過去地主老財家裏是米籮啊，你讓丫頭去跳啊。
鳳英媽：屁話，地主老財早就被打倒了，你不是土改的積極分子麼。
劉勝利：我的意思是，無產階級特殊時期興無滅資，誰窮誰光榮，不許發家致富走資本主義道路，最要緊的，是揀個家庭成分好的……
劉鳳英：嫁人跟家庭成分有什麼關係？
劉勝利：親不親，階級分，這是階級立場問題。丫頭，你是貧下中農的女兒，可不要犯渾。
劉鳳英：咯咯，爹，你自己犯渾了吧，解放二十年了，那些地主、富農都多大歲數了？你讓我嫁給老頭子呀？
劉勝利瞪起眼睛：地主、富農都斷子絕孫了？嫁給他們的狗崽子也不行！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媽的×，剝削階級的種，沒一個好東西！
劉鳳英長辮子一甩：你發這麼大火幹什麼？就像我馬上要嫁給狗崽子似的！
劉勝利梗起脖子：我把話說在頭裏，你要是犯渾，到時候，別怪爹不客氣！
劉鳳英昂起頭：爹，是我嫁人還是你嫁人？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用你們管！
劉勝利暴怒了：你？！
鳳英媽：好了，好了，父女倆沒來由的吵什麼呀？她爹，坐下，坐下，吸支煙，消消氣。鳳丫頭，不許你跟爹這樣說話，自古以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劉鳳英：我不嫁人了！
鳳英媽：呆丫頭，盡說傻話，曆古以來……
劉鳳英：媽，特殊時期就是破四舊，你左一個自古以來，右一個曆古以來，還有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些封建東西再不扔掉，該開大會批鬥你了。還有爹，說什麼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廣播裏說了，這是反動血統論，是極左思潮泛濫……
劉勝利拍案而起，怒喝：胡說！
劉鳳英：我不跟你們爭，晚上還要參加演出，一句話，我的事情我做主，不用你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