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情歸何處
劉鳳英的女兒何香秀從職校畢業以後，到縣果園場當農藝技術員。劉鳳英思女心切，這天，起大早去看望香秀。
天蒙蒙亮，劉鳳英就忙著收拾東西。
宋大媽老倆口捧著一缽五香茶葉蛋走了進來。
劉鳳英：大爹、大媽，你們好早哦。
宋大媽：你不更早哦，香秀這孩子，最喜歡吃我煮的茶葉蛋，我煮了一缽子，你帶給她。
宋大爹：她聽說你要去看香秀，昨天晚上就把蛋煮好嘍，浸在湯水裏一夜，這味道才透。
劉鳳英：謝你們嘍，我也煮了茶葉蛋，喏，你們看……五香茶葉蛋、糖醋排骨、糯米糍粑……
宋大媽：嘖嘖嘖，滿滿當當一大包咧……唉，兒行千裏母擔憂，母行千裏兒不愁哇。香秀這孩子，自打出去上職校，畢業以後到果園場工作，就很少回家，倒是老的惦念著小的。
宋大爹：你呀，是壽星佬栽跟頭，老得發昏嘍。電視上不是說“優勝劣汰”、“優化組合”麼，現在的年輕人，事業心重，竟爭激烈，哪個工作能力強，哪個就優先，哪個肯被優化組合淘汰掉？哪有心事顧到家喲。
宋大媽：我糊塗，就你清楚？你以為我不看電視？年輕人爭強好勝是不假，可總不能學那出家人，出家無家噻。
宋大爹：出家人四海為家，比這小山溝裏世麵大多嘍。
宋大媽：小山溝，小山溝咋了？金窩銀窩，抵不上咱山溝裏的窮窩。
宋大爹：咳，跟你說話真費勁，怎麼又扯上……
宋大媽：啐，跟我說話費勁？我還不稀罕跟你說呐……
劉鳳英：兩位老人家不要爭了，我曉得，你們是想香秀囉，我要去批評她，再怎麼忙，也不能忘了爺爺、奶奶，讓她抽個空，回來看看你們。
兩個老的聽了眉開眼笑，早已忘了爭吵。
宋大爹：要得，要得。
宋大媽：那敢情好哇。
劉鳳英：大媽，包裏麵裝不下嘍，再說，她一下子哪能吃這麼多？這茶葉蛋，還是你們留著吃吧。
宋大媽：帶去，都帶去，吃不了分給朋友吃。人常說，吃食不公，出力不均，嘴毒、嘴毒，她吃得香噴噴的，別人在一旁幹瞪眼流口水，那滋味好受麼？背後還不罵她“吃獨食，害毒瘡”麼？
宋大爹：鳳英，讓你帶你就帶吧，跟香秀說，爺爺、奶奶想她嘍。唉，這孩子從小到大，從沒離開半步咧。
宋大媽：對頭，這孩子是爺爺、奶奶的金拐杖咧，唉，也不曉得是胖了，還是瘦了？
劉鳳英：我一定把你們的話帶到，這死丫頭，工作起來，就什麼都忘了。
宋大媽：啥子蒼蠅屙啥子屎，還不是跟你學的？
劉鳳英：大爹、大媽，我今天回不來，麻煩你們照應門戶，站上我已請了假。
宋大爹：你就放心去吧，呆個三、五天沒啥。
宋大媽：去吧，去吧，母女倆好好聊聊。
劉鳳英：那，我走啦。
………
劉鳳英一路跟鄉鄰打著招呼，很快來到公路邊。
一個老頭背著背簍，來到站台下，眯縫著細長的眼睛看站牌。
劉鳳英看著老頭細長的眼睛，輕聲嘀咕：哎喲，我的媽哎，除了嘴巴小點，這雙眼睛多象周全寶。
老頭扭頭看看：你問這車多久到？
劉鳳英：喔，喔，是啊，這車怎麼還不到？
老頭：莫急，莫急，上麵寫著，二十分鍾一班，也就抽支煙的時辰。
劉鳳英：噢。
老頭：嘿，現在出門方便多嘍，山村都通上了車……過去的山路好難走喔。
劉鳳英：大爺，你上哪去呀？
老頭：我回殷畈去。
劉鳳英：家住殷畈？
老頭：對頭……噯，聽口音，你不像我們山裏人嘛？
劉鳳英：噢，我的老家遠著哩，我是江蘇人。
老頭：怪不得喲，你在殷畈有親戚？
劉鳳英：我女兒在殷畈那裏的果園場工作，這不，去看她唄。
老頭：哦……你說的是縣果園場？
劉鳳英：嗯。
老頭：這果園場辦得好哇，我們周邊的人家都跟著沾光，家家都學著栽柑橘樹，一到摘果子的時候，來收購柑橘的卡車排成一溜子，我們都發財嘍。
劉鳳英：那敢情好哇。
老頭：嘿嘿，過去貓不拉屎的荒坡，栽上了果樹，梨呀、棗呀、板栗呀……那可是一棵棵搖錢樹咧。
劉鳳英：過去可不讓種，說是割資本主義尾巴。
老頭：咳，那是特殊時期時代吧，荒唐喲……搞改革開放好，我們這位SC老鄉了不得喲。
劉鳳英：大爺，你家就靠著果園場？
老頭：對頭，下了車，我領你去就是。
劉鳳英：麻煩你了。
老頭：順路麼，麻煩啥子。
劉鳳英：喲，車來了，唉，我一坐車頭就發暈。
老頭：你跟著我，上了車，我幫你找個靠窗的位子。
公交車停了下來，車內人滿為患，二人謙讓著上了車。
車子啟動，二人站立不穩，山娃子起身讓座。
老頭：你坐，你不是暈車麼。
劉鳳英：不，你坐，你年紀大，我，我沒事。
老頭坐下，車子一陣晃悠，劉鳳英一陣暈眩……
山娃子伸手扶住：大嬸，你怎麼了？
劉鳳英：不要緊，一會兒就好了。
售票員挪到一坐著的男青年身邊：這位大哥，請你起身，照顧一下這位大媽，她暈車呢。
男青年佯睡。
售票員提高聲音：喂，這位大哥，請你醒醒，這是婦女、兒童專座，請你起身。
男青年鼾聲漸起……
售票員：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還男子漢呢，搶占婦女娃子座位算啥子本事。哼，兩毛錢買隻豬頭煨煨，臉麵不值錢嘍。
售票員忿忿地瞪了男青年一眼，無奈地挪開，車上的人議論紛紛……
山娃子擠到男青年身邊，推了推：噯，同誌哥，醒醒嘍！
男青年鼾聲如雷。
坐在後麵的乘客小聲嘀咕：見鬼嘍，剛才還擺弄手機呐。……人不做做鬼，哼，蔥頭不開花，裝蒜呢。……
山娃子：你們不曉得呢，少年身子老人頭，人一上了年紀，瞌睡就多咧，喊都喊不醒，七十九、八十三，閻王不請鬼來攙，弄不好，魂靈被鬼攙走囉。
車上的人哄然大笑，男青年眼皮動了動，臉微微紅了。
山娃子調皮地向眾人打了個手勢，喊：喲，山上有群猴！
幾個人跟著咋呼。
男青年一個激靈，猛然睜大眼睛瞧窗外，嚷嚷著：在哪？在哪？
一車人拍手打掌地笑，男青年發覺上當，惱羞成怒。
男青年：搞啥子名堂？耍弄大爺呀？
山娃子麵無懼色：大爺！
又一陣哄笑。
山娃子：打攪了老人家的好夢，對不住嘍，請你起起身，讓這位暈車的大嬸坐。
男青年：她是你什麼人？丈母娘？老祖宗？值得你這麼巴結？哼，嗑瓜子嗑出個臭蟲，充啥子好人﹙仁﹚？
山娃子：同誌哥，請你說話文明點。這位大嬸不是我丈母娘，也不是我老祖宗，我並不認識她，談不上巴結討好，她暈車，請你讓一下位子，照顧照顧總可以吧？
男青年：哼，就你風格高尚？站著說話腰不疼，峨眉山上搭戲台，唱什麼高調？你要是坐得好好兒的，肯讓麼？
老頭氣憤：你這娃子，總以為別人跟你一樣德性？我告訴你，我一上車，人家就主動站起來讓我坐，你就不能學學人家，發揚一點風格？傻子過年還看隔壁哪。
售票員：他坐的位子是照顧婦女、老人、兒童的。
乘客議論紛紛……人跟人就是不同，有人風格高，有人素質太差，簡直就是人渣。……一個香爐一個磬，一個人兒一個性嘛。……
男青年無可奈何：讓座可以，可是，他不該糊弄人嘛，猴子在哪？
山娃子：嘿嘿，同誌哥，你看過戲麼？
男青年：看，看啥子戲？打呼嚕說夢話！
車上的人哄然大笑，男青年自覺失言，尷尬地跟著笑了。
山娃子：戲台上喝酒，不見得有，糊弄觀眾麼。我剛才喊山上有猴，也不見得有，糊弄小孩麼。
男青年：你把我當小孩耍？
山娃子：你不是小孩，就是女人。
男青年怒：你才是女人！看好嘍，我是堂堂男子漢。
山娃子：是男子漢就應該講文明，講道德，你看看這上麵寫的啥子？
座位上方提示語：孕婦、老人、兒童專座。
山娃子：這是照顧婦女、老人、兒童的，你跟他們爭座位，還算大老爺們？
售票員：喊你好幾聲，你還好意思賴著不起來？
眾人議論：……這種人是女娃子臉上長胡子，少見！……怪胎！……
男青年如坐針氈……
車靠站，男青年低著頭，匆匆跳下車。
眾乘客調侃：……這位大爺剛睡醒，別吹了風嘍。……這娃子，上山逮猴去囉。……
山娃子把劉鳳英安排坐下，把行李拎到她身邊。
劉鳳英：謝謝你。
山娃子：莫謝，應該的，應該的。
售票員：你這位大哥，真逗，硬是把那個厚臉皮整治嘍。
山娃子憨厚地笑：人總得講道德，吃的鹽和米，講的情和理噻，莫要說人無廉恥，王法難治，他井深，我繩長麼。對這種人，你好言相勸，他臉老皮厚，用你的話說，是兩毛錢買隻豬頭煨煨，臉麵不值錢，他跟你兜著玩，總得給他上點辣子、花椒啥的，麻辣麻辣，醒醒腦。
有人笑問：你就不怕他耍橫？
山娃子：聽蝲蝲蛄叫，還不種莊稼麼？公道自在人心麼！
眾人點頭稱讚。
老頭：你這娃子，是果園場的麼？我咋看著眼熟？
山娃子：喔，大爺，我看著你也麵熟……好象幫你們村……
老頭：唔，想起來嘍，想起來嘍，你帶人幫我們給果樹治過蟲……哎呀，那次多虧你們嘍。
劉鳳英：這小夥子，倒是個熱心腸。
山娃子：這位大嬸倒是麵生。
劉鳳英：喔，我是來看女兒的，她也在果園場工作。
山娃子：哦，太巧嘍！我們正好同路……我叫單華誌。
劉鳳英：山娃子？
山娃子：單——華——誌，單，隋唐英雄單雄信的單，華，中華的華；誌，誌氣的誌，中華兒女多奇誌麼。
劉鳳英：哦……我以為你叫山娃子呢。
山娃子：大嬸叫得也對頭，果園場的人喊順了口，都喊我山娃子，大山溝裏的娃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