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哦?
香秀:我爹雖說死了,我媽總覺得他仍活在我們身邊,心裏始終裝著他。
玉蘭:一日夫妻百日恩……那,還有個人?
香秀:她不肯說,後來,我在她箱子裏發現了一張珍藏了幾十年的獎狀。
玉蘭:獎狀?什麼獎狀?這樣珍貴?肯定不同尋常。
香秀:我搶過來一看,是縣革命委員會於一九六九年發的,獎勵文娛會演獲得一等獎的。
玉蘭:喲,你媽當年可是個文娛角兒。
香秀:不是獎給她的,是獎給一個叫,叫……周全寶的。
玉蘭瞪圓了眼:啊?
香秀:這人你認識?
玉蘭:何止認識,太熟啦!
香秀:哦?這人現在在哪?快告訴我!我想……嗯,我想他就是我媽常常在夢中喊的人。
玉蘭:我爹也叫周全寶。
香秀:你爹?
玉蘭:是我爹,公爹。
香秀:啊?
玉蘭緊接:我問你,你媽有年輕時留辮子的照片麼?
香秀:……噝,她的照片很少,她和爹的結婚照上是齊耳短發。
玉蘭:噢……錯了,同名同姓的多呢。
香秀:不過,我看到當年她團證上的照片,梳著一根長辮子,挺神氣的。
玉蘭驚喜:真的?
香秀:那還會假!
玉蘭喜不自禁:太好了!有戲,有戲啊!
香秀:什麼戲?
玉蘭:人間喜劇。
香秀:你聽說過我媽?
玉蘭:沒有,可是有人知根知底,心心相印。
香秀:哪個?
玉蘭:我公爹,在他箱子裏,珍藏了一根長辮子。
香秀:長辮子?喔,你是說……
玉蘭:這辮子,十有八九是你媽的。
香秀:你能肯定?
玉蘭:我有這種感覺。怪不得呢,他把辮子當寶貝藏著掖著,多少年了,我們都不知情。有一次,他把辮子藏在枕頭底下,被我們發現了,追問之下,他紅頭赤臉,哼哼哧哧了半天,才說是初戀情人臨分手的時候,剪下來送他做紀念的,再問他那個人叫什麼?現在哪裏?他死都不開腔……你媽叫什麼?
香秀:劉鳳英。
玉蘭:劉鳳英?
玉蘭一下子跳起來大叫:就是她了!
香秀也樂得隻是蹦跳:他們倆有過初戀?
玉蘭:噓,小點聲。
玉蘭走到門口,探頭張望了一會,插好門:大妹子,你想啊,一個珍藏著我爹的獎狀,夢裏呼喚我爹的名字;一個珍藏著你媽的辮子,夜裏枕著你媽的辮子睡覺,若非有過刻骨銘心的感情經曆,幾十年來,還會有這念念不忘的癡情麼?
香秀:對頭,對頭!他們一定是初戀情人!
玉蘭:嘻嘻,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老爺子,你的病根找到啦!
香秀:咯咯,姐,怪不得我一看見你,就覺得特別親,卻原來,我們還有這段人緣!
玉蘭:老有情緣小有人緣,可喜可賀!
二人激動地摟抱在一起。
香秀:我們搬回來兩年多了,想不到在這裏遇到你,又意外地找著了雙方老人日思夜想的心上人,這世上竟有這樣的巧事?
玉蘭:有緣千裏來相會。
香秀:姐,這不是做夢吧?
玉蘭:傻妹子,大天白日的做什麼夢。
香秀:培訓班早兩年辦多好。
玉蘭:這也不遲麼,好戲不在早而在巧,壓軸戲更精彩,等培訓班一結束,我就請你們一家到通江,讓兩個老人敘談敘談,了卻多年相思情。
香秀目光黯淡下來,苦笑:好倒是好,隻是……美中不足。
玉蘭:說半句留半句幹什麼,姐吃了螢火蟲,你心裏想什麼,我明白著呢。
香秀:你看得出?
玉蘭:你是擔心兩個老的就象麻雀兒飛進照相館,見麵容易說話難?兩個人相對無言難開口,酸甜苦辣湧心頭?兩個人長籲短歎?歎隻歎,幾十年日思夜想,到頭來,春夢雖好一場空!恨隻恨,老天不公,王母無情,鵲橋雖架路難通!大喜大悲,歡喜而來,傷心而去。
香秀:是的噻,總不能讓你爹媽分手,成全他們圓夢吧,那不又添了一個人間悲劇嘍?那樣做不傷天害理麼?
玉蘭:說的是,不過,我婆媽早就死了。
香秀:啊?對不起,我剛才冒犯她老人家在天之靈了。
玉蘭:我婆媽在世的時候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不知者不為怪。
香秀:你公爹這些年沒有另娶?
玉蘭:沒有,他心中也裝著兩個人。
香秀:莫說嘍,我全明白了,這兩個人,一個是你去世的婆媽,一個就是我媽。
玉蘭:大妹子,我有個想法。
香秀:姐,我也有個想法。
玉蘭:別忙著說出來,我們都寫在紙上。
二人寫好,互換紙條,一起讀出聲:子女搭橋,老人圓夢!
香秀:兩個琵琶一個調!
玉蘭:打鼓弄琵琶,相逢是一家!
二人樂得嬉鬧一場。
香秀:這事就這麼定嘍。
玉蘭:這是個大事,我們都要回家,夫妻之間先商量一下。
香秀:這天大的好事,還用商量麼?我和山娃子妻倡夫隨,我隻要一說,山娃子還不樂得嗷嗷叫噻。
玉蘭:要說我那口子呢,是個大孝子,肯定樂意。
香秀:姐,我恨不得現在就把事搞定。
玉蘭:性急吃不得熱豆腐,馬上把窗戶紙一下子捅破,兩個老的心情激動,恐怕承受不了,弄不好,樂極生悲,痰迷心竅,眼一閉,腳一蹬……
香秀:啊?
玉蘭:嘻嘻,你別緊張,我是把事情考慮周全些。
香秀:你說,怎樣辦才好?
玉蘭:鑼是一麵響,鼓是兩麵敲,咱倆就敲邊鼓,讓他們心理上有個準備,到時候,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香秀:噢,我明白嘍,是讓他們隔著窗戶紙,模模糊糊,影影綽綽,意識到啥,可又看不清,吃不準,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象貓爪子撓心……
玉蘭卟嗤笑了:你吊他們胃口呀。
香秀:你不是說好戲要有過場麼?不過,開場白不能太長哦,瓜半熟就要摘,等熟透了,蒂落了,黃花菜也涼了。
玉蘭:那當然,美酒飲到微醉後,好花看到半開時嘛。
香秀:總得先把鑼鼓傢夥敲起來。
玉蘭:第一場呢,是你跟山娃子先到我家探路,咱們四個人合計合計,然後,正式進入角色。呆子打老婆,說打就動手,把這出戲演好。
香秀:要得,要得。
玉蘭:還有幾天,培訓班要放三天假……
玉蘭翻看台曆:嗯,下星期四,八月八日,陰曆六月二十八,我和大成上午八點,到通江車站接你們。
香秀:星期四,八月八號,六月二十八,上午八點……噝,不是六,就是八?
玉蘭:嘻嘻,這你就不懂了,我們鄉下有婚嫁喜事,都要挑個雙日,圖個吉兆。四、六、八,象征事事﹙四四﹚如意,六六大順,八八大發。
香秀:姐,你真是個女能人,做事麵麵俱到。
玉蘭:到時候,在通江車站出口處見麵。
香秀:要得噻!
…………
夏日黃昏,劉鳳英默默地徘徊在村頭老槐樹下,撫摸著蒼老的樹幹,喃喃自語:槐蔭樹,槐蔭樹,我和周全寶當年請你為媒,私訂終身,你還記得麼?
聲音回放……
周全寶:今天,我們也請槐蔭樹為媒,我們二人訂下終身,擇日完婚。
劉鳳英:咯咯……
……
劉鳳英苦笑:唉,三十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我爹媽去世了,我二叔、二嬸去世了,聽老支書說,四個老人的後事,都是周全寶一手操辦的,是個好人哪……他承諾過,不求女婿名分,隻盡女婿孝心,一諾千金,說到做到……我劉鳳英欠了他的情,愛情、親情、孝敬老人之情,這輩子怕是沒機會償還了……全寶哇,聽老支書說,你的老屋拆遷了,妻子吳玉去世了,你被兒子接走了……全寶哇,你,你過得還好嗎?可曾有人勸你動別的念頭?你還想著我嗎?你可曉得,我日日夜夜掛念著你嗎?……
槐樹上,一對鳥兒歡快地嬉戲著,劉鳳英抬起頭,出神地看著。鳥兒呼啦一下,雙雙飛向蘭天……
劉鳳英一聲長歎:唉,人想人,想煞人,想也沒用,想來想去一場空,小尼姑看嫁妝,今世無緣了……我興衝衝回到家鄉,急於見到你,說說這些年的思念之情,可是,全寶哇,你又在哪裏?我轉彎抹角地打聽,竟無法得知。我曉得,別人是怕我傷心,故意避而不談,直接問吧,人家會笑我花癡,老不正經,老瘋婆子……讓香秀打聽吧,這丫頭咋咋呼呼,尿不出來,屎就出來,再說,我這話怎說得出口?
遠遠地,大路上有人說笑著走過……
劉鳳英感歎:王橋鄉成千上萬人,知我心思的,莫過曹天蘭了,可聽說她到南京帶孫子了……槐蔭樹,槐蔭樹,你可曉得周全寶在哪裏?你開口說話呀!
槐蔭樹搖曳著蒼老的樹枝,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當年海誓與山盟,如今尚留在夢中,人麵不知何處去,槐葉依舊笑東風!
劉鳳英珠淚滾滾……
香秀急匆匆而來。
香秀:媽……媽!
劉鳳英回過神來,擦淚,擠出笑:香秀,你回來啦!
香秀:培訓班放假三天,我趕回來看看你,到家一看,沒人,就料到你又到這裏轉悠了。
劉鳳英:噢。
香秀:媽,你為啥子這麼喜歡槐樹呀?
劉鳳英:唔……這裏空氣好,景致好,又安靜。
香秀:咯咯,最適合在這裏回憶陳年往事了。
劉鳳英:攪沫嚼舌頭!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有啥值得回憶?
香秀:媽,不見得吧?陳年老酒滿壇香,隔年的……
劉鳳英:好了,好了,廢話囉嗦,說點正經的,這些日子,收獲大麼?
香秀:收獲大著哩。
母女倆往回走……
劉鳳英:哦?快說給媽聽聽。
香秀:媽,我這次呀,既收獲了知識,又收獲了人。
劉鳳英:攪沫嚼舌頭,收獲知識我信,怎麼會收獲人?你是打呼嚕聊天,盡說夢話。
香秀:你先別罵人噻,夢中吐真言哩。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媽,你夜裏不是常做夢,說夢話麼,人哪,嘴裏有仙氣,有時候應了夢話哩,這就叫……夢想成真。
劉鳳英:瘋丫頭,你越說越玄乎,讓人象丈二的金剛,摸不著腦殼。快說,什麼叫收獲了人?是個什麼人?
香秀指指天:你抬起頭看看。
劉鳳英:天有什麼好看的?雲裏霧裏,灰蒙蒙一片。
香秀:媽,這就是玄機。
劉鳳英:什麼玄機?
香秀:七仙女在雲裏霧裏做夢,隻有天曉得。
劉鳳英被戲弄,嗔怒:你敢戲弄媽?我打死你!
香秀:媽,你得留個活口。
香秀咯咯咯笑著跑開,劉鳳英看著香秀的背影,笑罵:討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