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燮說完,硬起心腸掙脫兒子的手,既不理會兒子的悲哀,也不理會城下北地羌人的懇求,轉身下了城樓。傅幹亦步亦趨,跟在父親身後;傅燮言辭的堅決,讓小傅幹心裏有一種不祥預感,自己的父親,很可能就要離開自己了。
下了城樓,傅燮抬頭就看見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文士,披著軟甲,腰帶長劍,肅然而立。傅燮心中一暖,笑道:“若逢賢弟,你這是要幹什麼?”
那文士拱手道:“郡守臨難不顧,楊會身為郡中主簿,豈敢稍落人後?願為郡守先驅。”
傅燮被逗得笑出聲來,隨口道:“你楊會手無束雞之力,也敢上陣殺敵?”
楊會麵色肅然,回稟道:“太守為報國恩而不惜一身,楊會亦受太守提攜之恩,不敢惜此身,願以死報效。”
傅燮感於楊會的義氣,收斂了笑容,默然良久,突然朝楊會拱手為禮:“若逢賢弟,傅燮今日不免一死,但有一事相求。”
楊會大吃一驚,急忙回禮道:“太守折殺屬下,但有所命,萬死不辭。”
傅燮回頭看看兒子,小家夥雙目通紅,兩行眼淚止不住地滑落,卻緊緊抿著嘴唇,固執地不肯哭出聲來。傅燮慈愛地一笑,對楊會道:“等我死後,有勞若逢賢弟,送我這個不肖兒子回靈州老家去。”
楊會大驚之餘,尚不及說話,就聽見傅幹哭喊道:“父親,我不要走……”話說未盡,已經泣不成聲,終於還是強忍不住,放聲大哭。
傅燮勃然作色道:“人之生死,世間一尋常事爾,哭什麼?!這般懦弱,為父死後,你如何支撐家業?”
傅幹雖然平日裏調皮搗蛋,每日都要被父親教訓,但是內心深處,其實深以父親為榮,小事上不拘小節,大事上卻是唯父親之命是從,唯恐哪裏做的不好,讓父親失望。此時聽到父親的喝罵,唯恐因為哭泣而真的被父親視為懦弱,當即強自收聲,將所有的悲痛吞咽下去,隻是臉上的淚水依然止不住。
傅燮看著兒子稚嫩而堅強的麵龐,不由心下一軟,放緩了語氣道:“你回去靈州,好生孝敬你母親。天下亂象方興,一二十年之內,難以止息幹戈,你在家好好讀書,修身養性,等天下太平之日,再出世不遲。楊會是我刎頸之交,有他看顧,我也能放心;將來家中有難處,你就與他商議。”
交待言畢,傅燮也不管兒子接受不接受得了,扭過臉去不再理他,轉而對楊會道:“若逢賢弟,古人君子之交,可以托付生死。別成年幼無知,傅某後事,還需仰賴賢弟——賢弟就是我傅家的程嬰。”言罷,傅燮朝著楊會深深一禮。
楊會激動不能自持,一揖到地,沉默無辭。
傅燮深知自己這位主簿的為人,知道他是以自己的沉默表達他無聲的承諾。縱然萬死,也將完成傅燮的托付。
傅燮微微一笑,心中如釋重負,舉步往城西而去,到得西門,隻見一夥羌人圍了上來,口口聲聲喊著傅大人,其中有人大聲道:“傅大人,南城的事情我們聽說了,大人還是開城吧,羌人重信義,一定不會傷害大人的。”也有人喊道:“大人,漢人都說,留得青山在,大人回鄉,將來的事情還大有可為啊……”眾人口口聲聲,都是勸傅燮暫且雌伏,以待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