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之外,叛軍大陣之中,傅燮橫臥在車上,氣息奄奄;他的胸腹處鮮血淋漓,染紅了前襟。手臂與四肢同樣創傷累累,腥紅的鮮血淌滿了車座。
駕車的老仆俯倒在車轅上,離得傅燮並不遠,已經沒有了氣息。早在馬車衝進叛軍大陣之前,老仆就身中十餘箭,當時就死了。失去駕馭的馬車被馬兒盲目地拉著,憑著一股慣性衝入大陣,在嚴密的陣勢中犁出一道百餘步的溝壑,撞死碾死涼州兵十餘人。驚馬在陣中亂衝亂撞,直到韁繩被斬斷,馬兒也被十多杆長矛刺死倒地。
麻奴死在了馬車下,屍身斜倚著車輪,前胸後背插滿了箭支,手中長矛斷成兩截;這位剛剛成為大漢軍士的羌人,直到臨死之際,依然奮戰不休,手持兩根斷杆,橫打豎砸,殺死十多名涼州兵;涼州兵不敢近前,隻用弓箭亂射,將其射倒,至死依然雙目圓睜,勃然做憤怒之色。
傅燮的傷勢很重,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雙目漸漸變得有些模糊,艱難地抬起頭,卻看不清冀城的城門,更看不到兒子的身影,隻能看到環繞四周,麵目猙獰的叛軍。
一名叛軍伯長狠狠地吐一口唾沫,罵罵咧咧地上前,嚷嚷著:“想不到你居然就是傅燮,失心瘋了吧,三個人就敢衝陣,也該老子建功!”說著舉刀朝傅燮脖頸砍下,刀鋒帶著破空的呼嘯斬落。
傅燮微微冷笑,斜乜著從頭上劃落的刀鋒,目光平靜無波。
遠處突然響起暴雷也似的怒喝:“誰敢動手!”一支利箭劃破長空,帶著尖利的風聲,不偏不倚正中刀口。
那叛軍伯長虎口劇震,手中長刀仿若被大錘擊打一般,發出刺耳的鳴金聲;刀鋒被巨大的力量帶得一偏,從傅燮頭前劃過,砍在了車架上。
叛軍伯長抬頭一看,南邊一騎飛來,漸行漸近,馬上一個少年將軍厲聲大喝:“誰都不許動手!”那伯長被人莫名其妙射了一箭,雖然不是要他性命,但也是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醜,本來心裏就惱火,再聽到對方如此霸道的言辭,心頭更是火上澆油一般。惱火之下,他也不顧細想對方阻止殺人的本意,反而破口大罵道:“哪來的小崽子,敢來爺爺這裏搶功?!”
說來也是該當有事。如果此刻在西門外的,是北宮伯玉、李文侯,或者滇吾、宋建等人的兵馬,那軍中武官定然是認識威名赫赫的虎將軍,若聽到是小老虎出言阻止,即便心懷不滿,大抵也會暫時從命,不至於強硬地與小老虎爭鋒。偏偏此刻西門外駐守的涼州軍,是以李相如所部為主力,新來乍到,軍中將士雖然聽說過有一位少年虎將軍,其實並不熟悉,真正見過小老虎的人更是屈指可數。
此刻這位伯長,顯然就是不認識小老虎的,又在氣頭上,更不細查,隻當對方是來搶功的。畢竟傅燮乃是一郡之守,身份極高,殺了他功勞自然也極大——他卻不知死在小老虎刀下的郡守都不止一位了……
那伯長既不認識小老虎的人,又鑽了牛角尖,惱怒之下,根本不理小老虎的警告,心想著:你要搶功,老子偏不如你的意。眼看小老虎越來越近,唯恐動手晚了,搶上前一步,再次舉刀斬下。
小老虎此刻已到五十步之內,眼中看得分明,見那伯長對自己的軍令置若罔聞,不由大怒,厲喝一聲:“鼠輩狗膽!”眼看傅燮命在刹那,小老虎不假思索,張弓又是一箭——這一次射的可就不是刀口了。
小老虎的箭術,涼州軍中盡人皆知——百步穿楊不過尋常事爾;如今近在五十步內,哪裏會有失手?對麵的伯長再次動刀時,其實也在注意小老虎會不會再次出箭壞他好事,可惜他不知小老虎心性,更不知小老虎的箭術,滿心以為對方即便搶功,畢竟是同在一軍的袍澤,不敢拿自己怎麼樣,隻要手上加一把力,就算你再射中我刀口也是無用。不料小老虎的第二箭,根本不射刀口,而是對準了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