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老邊時,即使以小老虎的堅韌心誌也不免愕然。兩個月沒見,老邊的氣色愈發灰敗下去,人也幹瘦得厲害。臉上的眼窩深深地陷了下去,不時地咳嗽兩聲,全然沒有了當初和北宮伯玉、董卓等一幹好友策馬揚鞭的神采;隻有他的目光依舊平和,還是那個灑脫不羈、一切無礙於心的老邊。
平和的目光投注在小老虎身上,將虎崽子臉上關切和憂慮的神情盡收眼底;老邊心中一暖,嘴裏卻輕聲嗬斥道:“哭喪著臉幹什麼,老子還沒死呢。坐下吃飯。”
在老邊麵前,小老虎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在外時展露出來的一切飛揚果決統統從他身上消失不見;一坐下來就急切地問道:“老邊,你的傷怎麼到現在都沒有好麼?就不能找個好一點的醫師——涼州要是不好找,我去長安給你找。”小老虎年輕沒見識,在涼州的窮鄉僻壤帶慣了,每次隻聽老邊、王國他們談論什麼“攻取長安,據守西都而東窺中原”之類的宏圖大計,他的心裏便以為長安既是西都,就應該是天下除了雒陽之外最繁華的大城。
“長安城還遠著呢,你連隴關都過不去,怎麼到得了長安——莫不成插了翅膀飛過去?那可真是如虎添翼了。”老邊知道小老虎心切真誠,卻不想讓這孩子背負太大的壓力,於是有意戲謔。
小老虎被噎了一回,很快就反應過來:“隴關過不去,那派兵打過去就是了。王國不是有宏圖大誌嗎?韓文約不也想建功立業嗎?跟他們合兵,一塊打過去就是了。”
“胡鬧!”老邊一拍桌案,嚇得小老虎噤若寒蟬,“以前我教過你,‘主不可因怒以興師’,是什麼意思?!”
老邊突然發火,雖然是在病中,但是餘威猶在;小老虎垂著頭,一聲不吭。陪坐的吾麻、成公英兩個左右四顧,惶惶然更不敢說話。隻有邊夫人服侍著老邊用飯,溫言勸道:“有話好好說,虎娃剛回來頭一件事就是跑來看你,一片孝心,你怎麼一見麵就訓斥他呢?”
老邊還是寒著臉,不過語氣緩和了幾分,衝小老虎輕喝道:“說話呀,剛才那句話怎麼解釋?那個‘怒’字究竟作何解?”
小老虎抬頭偷眼一瞥,看老邊還是滿麵寒霜,腦袋立時又耷拉下去,囁囁道:“怒者,非惟憤怒勃然之意,凡有急切亂心之念,使主將不能平心靜氣以察敵我、謀萬全者,皆在其中。”小老虎被老邊鎮住,心中不免瑟瑟,絞盡腦汁把當初老邊所教一一道來。虧得他記得清楚,居然一字不差把老邊原話複述了一遍。
“嗯,原來還記得……”老邊微微頜首,但依然冷著一張老臉,“行了,吃飯!吃過飯還有話問你們。”
這一餐飯吃得很是沉悶,沒過多久,吾麻就被邊夫人帶走,隻留下三個大男人說話。
小老虎和成公英將出兵漢陽以來所發生的事情不分巨細地都說與老邊聽。一開始是小老虎說,但是小老虎一向說話簡練,常有所遺漏,需要成公英插言補充;說到後來,幹脆就變成了成公英來說,隻有奔襲上邽和救援隴縣之事,因為成公英不曾同行,才由小老虎敘述。
老邊斜躺在胡床上,半眯著眼睛似在養神;小老虎和成公英說了半天,也不知他究竟聽進去多少。
“開關市馬、結連燒當羌,這個事情,北宮伯玉那裏可有異議?”
老邊一開口,成公英就知道,這位老人的心思依然敏銳如昔;他斟酌著答道:“北宮首領一開始極力反對,隻是後來眾意難違,而且文約先生也保證燒當羌一兵一卒都不會入關;北宮首領也不好再說什麼。”
“後患無窮啊……”默然良久,老邊才喟然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