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絕境(2 / 3)

白日裏良吾部落大軍來得突然,幾乎就在豹娘子回到營地時,吾訶子的兵馬前後腳地也就趕到了。驟生變難,兩家幾乎重演了當日燒當羌攻打兩家老營時的慘烈景象。沒有等豹娘子組織起人馬來,良吾部落大軍就衝入營地,兩家的戰士就成片成片地倒下。

危急之時,幸虧北宮瑞豁出性命,帶著幾十個親軍死命將良吾部前鋒抵擋了片刻,才給了豹娘子喘息之機,帶出少數人馬向大營後山突圍。而北宮瑞自己也在亂戰中身負重創,雖是被親軍救出,卻幾乎折了一條腿,至於身邊的親軍,更是一個不存。

雖然突圍出來,但是良吾部大軍兵馬眾多,又占了先手,大軍團團圍裹上來,將兩家殘部堵在一座山頭上。此時再計點兩家人馬,隻幸存不到四百人。二人費盡心血才恢複過來的一點元氣,轉眼間喪失過半。

“嬸嬸,看對方的動靜,想來前半夜吾訶子不會有什麼舉動,不如還是先回去歇著吧。我雖然行動不便,在這裏做個哨探也還能勝任。”北宮瑞輕聲勸道。

豹娘子心下略一思酌,便依了北宮瑞的主意。白日一戰自是慘烈不題,後來被圍於山上,整整一個下午良吾部幾次攻山,直到晚間才稍稍消停下來。一連幾番惡戰,雖說都被兩家人馬依仗地利打了下去,而且豹娘子也幸運地未曾受傷,但是精神、體力不免損耗極大;她又不放心良吾部落的動靜,在山前守了半夜,此刻的確有些支撐不下去了。

轉回山頂的營地,豹娘子沒有休息,而是先去看了看李嗣侯母子。這個時候山風漸盛,連大人都有些受不了,更遑論繈褓中的孩童了。山頭說是營地,其實簡陋,不過是各人尋找被風地將就窩著罷了。

當豹娘子看到李嗣侯的時候,小娃娃被一團毛皮裹得嚴嚴實實,連一張小臉都被遮了大半,窩在母親的懷裏睡夢正酣,渾然不知部族上下正麵臨著滅頂之災。

李嗣侯的母親臉色蒼白,斜倚在一個破損的馬鞍上,時不時地咳嗽兩聲,卻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唯恐驚醒了睡夢中的兒子。

豹娘子見狀不由眉頭緊蹙,輕聲責備道:“你受了傷的,怎麼不好生躺著休息,強撐著坐起來幹什麼?”

良吾部落來襲之際,李嗣侯的母親隻顧護著兒子往外逃走,不提防背上就中了一記流矢。到了山上,雖說拔出了箭矢,但是失血太多,幾度暈厥。有經驗的軍中老卒悄聲稟過豹娘子,說是小夫人被傷了內腑,已是命不長久。豹娘子聽了雖是難過,也不曾多往心裏去;一則當時戰事正危急,無暇多慮,二則如今身陷絕地,不到天明就是舉族覆滅,到時玉石俱焚,隻怕誰都活不了多久,又何止一二人而已?

李嗣侯的母親似乎有些畏懼豹娘子的威勢,加之體力又虛,囁囁地說了句:“躺下來的話,嗣侯睡不安穩,必須我哄著……”

豹娘子的目光落在了正睡得香甜的小娃娃臉上。嬰兒的睡容最是純真,豹娘子看了不由心生安寧之意。現在也隻有李嗣侯這樣幾乎無知無覺的小娃娃才能睡得著了;良吾部落圍山不去,山上兩家人馬都知道難以幸免,眼下的堅守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因此上,山頭營地裏的氣氛不免壓抑地沉重,叫人透不過氣來。豹娘子放眼四周,殘存的將士們或坐或躺,不知是因為疲憊還是絕望,此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在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中,靜靜地度過最後的時光。

“姐姐,是不是,這一次撐不過去了?”李嗣侯的母親輕聲問著,望著豹娘子的目光中,滿是期盼之意,隻盼著豹娘子說一句“放心,不妨事”。可是豹娘子久久沒有說話,而是伸手輕輕撫摸著睡夢中小娃娃的臉,似乎片刻也舍不得放手。

李嗣侯的母親眼圈一紅,淚水隨之落下:“上一次大人遇害,部落裏遭了大難,我當時就以為該死了,隻是放不下孩子……這幾個月雖說艱難,其實心裏還是歡喜得很,隻覺得咱們能活著就好,至少還有個指望,能將孩子養大;卻沒想到,到底還是逃不出去……隻可憐嗣侯,他還這般小,連人事都不知……”

“姐姐,你武藝好;我求你,若是有機會突圍出去,一定帶上嗣侯。我不求他將來像他父親一樣風光,隻要他平平安安地……”

豹娘子心中酸楚,強忍著沒有落淚;自從李文侯遇害,李家遭逢劇變之後,豹娘子便再不曾於人前落淚,哪怕是人後,那些淚水也是往肚子流。她幾個月來苦苦支撐,想方設法隻為了保住亡夫唯一的骨血,不料最終還是落得一場空。吾訶子處心積慮,豈能不知斬草除根的道理?眼下三千精騎將山頭圍得水泄不通,山上連一匹完好無損的戰馬都找不出來,如何還能突圍得出去?今夜之後,或許湟中李家就要徹底湮沒於世間了,卻叫豹娘子如何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