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科學作為一種哲學的原則,是種族中心主義的,是西方的而不是全球的。“常規”科學家沒有意識到,科學是時間和空間的產物,不是一種永恒的、不可改變的、必然不斷前進的真理。它不僅在時間、空間和局部文化上是相對的,而且從特性學的角度上看也是相對的,因為我們相信,與一種更成熟的、普通人性的、全麵廣闊的生活觀相比,傳統科學不過是那種謹小慎微的、強迫執著的世界觀的一種遠更狹隘的反映。在心理學領域中,這樣的弱點變得突出了,因為心理學的目標是認識人和人的行為與工作。
盡管有許多偉大的科學家曾經避免了這樣的錯誤,盡管他們寫過許多論著印證他們更廣闊的科學觀,把科學看作幾乎與一切知識同義而不僅僅是以受到尊崇的方式達到的知識,但遺憾的是,這些論著沒有得到廣泛的傳播。
正如庫恩所說,“正規科學”的時尚並不是科學的巨匠——範式製定者,發明家,改革家——所建立的,而恰恰相反,是由“正規科學家”的大多數所建立,他們很像那些微小的潛水動物在建造一座共同的珊瑚礁。在這種前提下,科學開始被理解為主要代表耐心、謹慎、細致、慢功夫、不出錯的藝術,而不是勇敢、大膽地爭取巨大的可能性,孤注一擲和全力以赴的精神。
或者換一個說法,這一認為科學是機械論的和非人性的傳統看法,在我看來似乎是一種更廣大、更概括一切的、機械論的和貶低人性的世界觀的局部聲明或表現,如對這一發展過程有興趣,可以閱讀弗勞德·馬森的《殘破的形象》中的精彩論述。
但在二十世紀,尤其是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一個對抗的哲學一直在迅速地發展,同時興起一般反叛機械論的和貶低人的人性觀和世界觀的浪潮。或許這可以稱為一種對於人和人的能力、需要和抱負的再發現。這些以人性為依據的價值,正被重新納入政治、工業、宗教領域中,而且也納入心理學和社會科學中。
我們可以下這樣的結論:雖然使星體、岩石和動物擬人化是沒必要的,但我們卻越來越強烈地認識到完全沒有必要貶低人類或否認人的目的。
科學中正逐漸融入以人性為依據的價值原則,甚至在非人類的和非人格的科學中也出現了某種程度的重新人性化。這一改變是一種更廣大、更“人本主義”的世界觀的一部分。
在當前,這兩大哲學趨向——機械論和人本主義的趨向——是同時存在的,就像遍及全人類的兩黨製一樣。但需要指出一點,“再人性化”作為一種世界觀必須是終局之談,甚至在“再人性化”確立之前,超越它的一種世界觀雛形已經可以辨認出來了。
馬斯洛認為,他自己使科學和知識重新人性化(特別是在心理學領域中)的努力,正是這一更廣闊的社會發展和理性發展的一部分。很顯然,它是符合時代精神的,貝塔朗菲1949年指出:
“科學的演化如果說是一種在理智真空中的運動,例如,它既是曆史發展過程的一種表現,又是這一過程的驅動力。我們已經看到機械論的觀點如何投射到文化活動的各個領域。它的基本概念——嚴密的因果關係、自然事件的相加性和偶然性、現實的終極因素的超然性等等——不僅支配著物理學理論,而且也統治著生物學的分析觀、相加觀和機器理論觀、傳統心理學的原子論和社會學的?一與全的對立。承認生物是機器,現代世界的統治靠技術和人類的機械化,不過是物理學機械論概念的延伸和實際應用而已。科學中近期的演化標誌著理智結構中的一大改變,它足以和人類思想中的曆次偉大革命並列而毫無遜色之處。”
馬斯洛於1934年以另一種方式對此做了說明:
“在心理學中,對根本論據的尋求本身就是一整套世界觀的反映,即一種科學的哲學,它假設有一個原子論的世界——其中,複雜的東西是由簡單的元素構成。這種科學家的首要任務就是把所謂的複雜還原為所謂的簡單。還可以用分析法完成,通過越來越精細的分割達到不能再簡化的元素。這項工作在科學中的其他領域曾取得很大的成功,至少在一個時期是如此。在心理學中並非如此。這一結局突出全部還原嚐試的根本理論性質。我們應該意識到,這一嚐試並不涉及全部科學的基本性質。它隻是科學中一種原子論的、機械論的世界觀的反映或蘊涵的活動,我們現在有足夠的理由懷疑這種世界觀的價值。因此,抨擊這種還原嚐試,並非抨擊科學總體,而是抨擊對待科學的一種可能的態度。”
在同一篇論文中他繼續寫道:“這一人為的抽象預想或用還原的元素進行操作,曾經很起作用並已成為一種習慣,使抽象者和還原者很容易對任何否認這些習慣的經驗效度或現象效度的人深感驚訝。他們經過平穩的階段已使自己信服,這就是世界真正構成的方式,而他們會很容易地忘記,盡管抽象是有用的,它仍然是人為的、慣例化的、假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