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節 大山深處(1 / 1)

久居山間,不覺得山有什麼稀罕。一旦出了遠門,便覺得唯有那山才讓人如此掛懷,高的低的遠的近的黃的綠的……山連著山,山摞著山,仿佛一個個有鼻子有眼,突然成了童話裏會說會笑的什麼變形人物。

那些年,一個偌大的村子找不出一個識文斷字的人,給孩子取個名兒還得跑幾十裏路,到處去求先生。可那一溜兒的大山小山卻名揚山外,叫得響當當。你聽,老爺山、娘娘山、奶頭山、子孫山、雲霧山、月亮山、須彌山、九龍山……男性女性老年少年俗的雅的應有盡有。如果把個“山”字去掉,隻聽那名兒,還真弄不清是稱人還是稱物呢。山裏頭的事,就是這麼怪,愈是人窮就愈有窮講究,愈是沒有文化的地方就愈要叫個文謅謅的名兒。哪怕是一堆年代久遠的黃土堆也得有個稱呼,而每個稱呼後麵總有一個古老而神奇的故事。

山裏人從到世上的那個時辰起,命運注定就得和大山廝混一輩子。吃的自然要從土裏去刨,穿的也要用土裏刨出的東西去交換。活著,打個莊院、挖個窯洞,得看是不是上有靠山,死了,躺在黃土坑裏,還得頭枕著山。山裏人說,山有靈氣,山有脈氣。誰家的日子過得好,誰家的人畜興旺,總與山有關。

山坡上一孔孔不透風雨的窯洞,似乎原始味道很足。可那也是一種文化,一種傳統,一種獨特的生存方式。隻要鑽進那深厚的黃土層裏,你就會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人與地球之間的關係是那樣親切,以至於你的每一次呼吸都與大地息息相通。冬天,它能為你保暖;夏日,它能供你納涼。即使一生走不出這孔窯洞,你也不會覺得心慌。

山風習習地吹,山溪淚淚地流。

山穀裏炊煙嫋嫋,山尖上白雲繚繞。

想吃什麼想穿什麼,想說什麼想看什麼,由著你的性子來,反正山裏的節奏總是慢半拍,無所謂過時也無所謂新潮。流行歌曲在這裏不流行,超短裙在這裏不時髦。隻管認準一個理兒:幸福生活要靠我們自己的雙手去創造。

山裏人活得實在,活得清高。他們對遠方來的“野遊”、觀光者那樣上上下下地在崎嶇的山道上漫步,表示不可思議。山裏有什麼寶貝好尋呢?要想過癮,幹脆吼一板亂彈或漫一首山花兒,那才叫美呢。城裏人唱歌是給別人聽的,而山裏人唱歌是給自己聽的。管他有沒有誰欣賞,隻要想唱,就唱它個深更半夜。

山裏人討厭能說會道的,卻喜歡能拉(琴)善唱的。每年莊稼收割的季節,也就是山花兒豐收的季節。男人們在唱,女人們也在唱。你聽:涇源的筐籮固原的油,六盤山上我走哩,炸一盤油香送哥哥,害怕門上有狗哩。

那富有濃鬱的泥土氣息的腔調,從大山深處進發出來,又在大山之間回蕩,是那樣高亢,那樣蒼涼。

人改造著山,山塑造著人。山裏人有山裏人的情趣,山裏人有山裏人的性格。不圖虛名,不尚清談;該哭的時侯就哭,該笑的時侯就笑。生活就是那麼回事,既豐富又單調。隻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隻要把犁樺深深地插入泥土,就會有希望和收獲,就會創造出不朽的傑作。

1991.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