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節 煙雲往事(1 / 1)

驀然回首,已是人到中年。

在我所生活過的這半輩子裏,有三分之一的年華是在草原上度過的,而其中有將近一半的時間,又與煙發生過熱戀。無論你怎麼說,抽煙有多少多少壞處,可不抽煙我就簡直受不了。我抽煙的時侯總不是首先想自己將會少活多少年或企圖如何延長自己的壽命等等,而往往是感情用事,想抽則抽,不抽到火燒指頭誓不罷休。

那時,我們歌舞團裏一群二三十歲的男女青年,住在一幢還是當年“老大哥”幫助設計建造的蘇式飛機型平房裏。如同現今的雙麵樓,房與房相連,門與門相對。那房子既高且大,而其間的走廊卻顯得有些窄狄,要是兩人對麵而過,就都得側著身子,否則會碰個滿懷。一些有情人常在走廊裏相會,有意互不相讓,擁擁抱抱。

草原上氣侯寒冷,一年四季(準確說是一年三季,因為那裏沒有夏天),幾乎都離不開火。由於整座房子年久失修,千孔百窗,一旦點起火來,便是到處硝煙彌漫,不管誰從走廊間經過,都免不了吞雲吐霧。所以,當時就有人把這條長廊稱之為“小吃一條街”。據說,命名者其意有三:一是常有煙吃,二是時有嘴吃(親吻);三是多有奶吃(當地牧民常背著奶子到走廊間來賣)。

可悲的是,“小吃一條街”的煤煙是誰都不願意吃的,而寂寞生活裏所需要的香煙卻常常發生危機。每當哥們兒身無分文、山窮水盡的時候,我們就都不約而同地去找“拉菲克”。拉菲克是藏族,為人忠厚、耿直。聽說他又從新疆什麼地方弄來一塑料袋莫合,於是我們這群弟兄便聚會一屋毫不客氣地卷將了起來,大過其癮。霎時,烏煙瘴氣的屋子裏,成了神出鬼沒的世界,抽的抽,偷的偷,一會兒時間,好幾斤莫合就所剩無幾了。

是啊,這個年代是無聊的,除了抽煙還能有什麼可幹呢?一個堂堂的歌舞團,不是遵命演出“東風吹,戰鼓擂”之類的節目,就是拉上一幫子吹鼓手去為某某領導人的追悼會奏哀樂,而弄這些東西,如同抽煙一樣簡單,根本用不著什麼操練,誰的功夫都很過硬。

現在回想起來,人一旦失去對事業的責任感,一旦無聊到沒事可做的地步,那是非常可悲的。

一天晚飯後,“神經”老兄(我的窮哥們兒每人都有一個形象的外號)興奮異常地跑來找我,說他從拉菲克那裏意外地偷來一盒“墨菊”(這是當時的高級煙),要我晚上和他一道去電影院共同享受。對此,我當然是無限激動的。可誰知,正當我們做好一切準備,即將秘密行動的時侯,那深藏在被窩裏的一盒“墨菊”卻又不冀而飛了。頓時,“神經”老兄的神經顯得特別緊張,仿佛丟失了一件什麼寶貝似的,在床上床下以及整個房間的裏裏外外翻騰起來,連那塞了一大堆臭鞋的爛箱子也倒了個底朝天,大有找不到煙死不暝目的精神。

見他如此大動幹戈,我就勸他別太慌亂,還是好好想想,看究竟放在什麼地方了。可他卻連一句話一也聽不進去,隻是一個勁兒地找尋,像在同那盒煙捉迷藏。

我真的有些吃驚了。這是在發瘋嗎?足足有一個小時,他把整個屋子裏的東西都翻了個遍,還是沒見到煙的影子。

我又懊喪地回到了自己的房問。大約已是午夜時分了,一陣激烈的敲門聲把我從夢中驚醒。又是他。

“你這夜貓子,不去睡覺,還在鬧什麼鬼?”我說。

“我……我找到了……線索。”他一邊訥訥地說,一邊做著抽煙的手勢。

他還說,他從拉非克的門縫裏窺視到那家夥正斜躺在床上大過其癮,屋裏還有女人的聲音。他斷定,這“墨菊”又物歸原主了,他要求我同他合夥去“搶劫”。

我覺得,他的神經真的出了毛病。

這不僅是煙癮的爆發,好像還有點別的什麼……我意識到,這兩個家夥可能是在為一個漂亮的臉蛋爭風吃醋呢。

我說,這回我堅決不幹了。隨之,便將我工工整整貼在床頭的第五份戒煙決心書向他莊嚴地宣讀了一遍,硬是把他推出了門外。

我聽見他在咒罵:荒唐!荒唐!

1988.12.7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