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賢已自出去;保兒仍是吃零食,撒尿,吵到外麵去的鬧上大半天,好容易挨到下午三時半光景,就雇了兩輛黃包車送她們下輪船去;上了新寧紹,傑就喊茶房說要定一間獨人住的房艙。"今天客人很多,沒有獨人住的房間;你要是不高興同人家在一起,趁大菜間去好了。"那茶房半譏笑地答。
"我們偏不住在大菜間,要一間空的房艙。"傑氣得漲紅了麵孔。我深恐那茶房再講出不中聽的話來,忙上前解釋:"因為我們有孩子,恐怕夜裏吵起來累得別個客人睡不著,故希望最好能自占一間;既是今天不得空,那就隨便請你們排一間較空的便了。"
於是,茶房把我們引進卅七號房間,已有一個摩登少婦先在,鬢旁綴著朵軟紗製的小花。"媽,花……花……"保兒一伸手就去扯她的頭發,急得她躲避不迭。傑也不向她道歉,隻問她是不是一向住在上海的,這次到寧波去還是到鎮海去,……最後,請求她可不可把這朵花取下來讓保兒玩一會。我從旁瞥見那婦人很有些為難的樣子,於是忙攔住道:"這艙裏悶得慌,我們到船邊去走走吧;孩子也是喜歡瞧熱鬧的。"那保兒聽見到外麵去,也就不要花了;我們三人在一張統艙的空鋪上坐下,瞧著外麵碼頭上來來往往的人們;賣水果糖餅的小販不斷地在我們身窮擠過,當然保兒又買了不少吃的。
"啊,我托你一件事,"傑忽然想到了什麼對我說:"秋叫我到上海後就寫封信給他,好讓他放心,我盡管忙著保兒也忘記了,今晚你回去替我代寫一封吧。"
"這個容易……"我下麵還有許多想說,可是不知如何開口好;我覺得我須盡朋友的責任對傑下個忠告,告訴她不能如此來養兒童:一個女人把她全部青年時代的精力用在孩子身上,而結果隻有把孩子弄得更壞,真是太無聊了。可是仔細一想,像自己這樣棄了孩子不顧,表麵上過著有閑生活,而內心卻無時不在彷徨矛盾之中的,還不是比她更無聊嗎?我自己該走的道路尚未決定,而她卻死心塌地的把靈魂都寄托在孩子身上,正如我家朱媽一般,在"上帝保佑我們"之中消去了一切煩惱,她們能在小天使的鼻涕尿屎裏及似通非通的漢譯讚美詩中找到無上的快慰,這真使我羨慕而無法仿效;我還對她說這是不對的嗎?還是索性不說呢?——正躊躇間,忽聽得一個統艙茶房嚷起來道:"怎麼?你們的孩子撒了尿,把我放在這鋪下的什物都弄濕了!"我低頭看時,真的蒲包紙包上都濕了大半,地上也有水,但傑卻在否認:"我家孩子從來不會亂撒尿,也許是別的水吧?"可是那茶房卻也不甘認錯,就扯起保兒的紫紅袍子讓她自己瞧個明白:"你看,褲上不是也濕了嗎?"我情知這是事實,隻得對茶房表示歉意:"孩子的事真沒辦法!——你這包裏的東西還不要緊嗎?最好解開看一下……"那茶房咕噥著去了,傑還在獨自分辯說保兒在南京時從來沒有亂撒過尿,我覺得聽著怪不舒服的,就立起身來告辭。
"開船不是還早嗎?——我預備在鎮海住上幾月再回南京,那時當再來看你們。保兒那時也許會跑了,再不必老叫人抱得臂酸。你的女兒幾時斷奶?我希望下次能看見這個小天使。"
"小天使!"我不禁輕輕噓了一口氣,獨處離開碼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