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懷念姥姥(1 / 1)

◎文/佚名

東北人習慣把外婆叫姥姥,並且認為這樣叫更親切。我也如此認為,“姥姥”兩個字還未寫出,一種既溫潤又痛苦的感情就猶如冰山浮向海麵一樣湧上心頭,因為我親愛的姥姥剛剛辭世。她的離去,使我失去了一個在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

姥姥是個美麗而命苦的女人,她一直是個平凡的老人,一口浙江話,沒有一件高貴些的衣服,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識。之所以斷定她是美麗的,是因為在我童年的記憶裏,她永遠穿幹淨的淡藍色布衫,她眼中溫潤、善良的光芒常讓坐在她懷裏的我如沐蘭香。姥爺曾經是抗美援朝時的軍醫,姥姥與他同生共養了三女一子。

在我很小的時候,感情脆弱的二姨因為丈夫有了婚外情,服藥自殺了,當時她隻有30歲,姥姥因此經受了人生中第一次巨大的打擊。二姨去世不久,姥姥唯一的兒子老舅在外村找了一個對象,有時和老舅約會後常常吃住在姥姥家的三間瓦房裏。因為特別寵愛兒子,有蚊蠅的傍晚,愛屋及烏的姥姥開始不再給我搖蒲扇了,而是忙著給未來的兒媳婦衝她愛吃的油茶麵。後來,老舅結婚了,婚後不久,那女子就提出要姥姥姥爺搬出三間大瓦房(在那時的農村,三間大瓦房是財富的標誌)。姥姥跟老舅說:“那我們住哪兒呢?我們也活不了幾年了,到時候這房子還不都是你媳婦的?”隔壁偷聽的女子不依了,過來撕扯姥姥的藍布衫,不孝的老舅在撕扯中打了姥姥一巴掌。從此,一向開朗的老舅像變了個人,姥姥的家因為那個女子而變得烏煙瘴氣,姥姥總是紅腫著眼,於是我也不怎麼愛去姥姥家了。那年,我已經10歲了,懵懂的我感覺到姥姥肯定會很傷心,由於在外地上學讀書,我沒有時間去看姥姥。聽說,有一天,姥姥坐在後院的菜園子裏號啕大哭,嗓子哭得沒了聲,眼睛哭出了血,任憑別人怎麼拉也拉不起來。姥爺從那天起開始每夜在燈下寫上訴狀,想告倒那女子。

回憶的悲傷和憤怒讓姥爺在這段時間身體狀況極為糟糕,而且那女子還宣稱:法院有熟人,到哪兒告都不好使。果然,姥爺花5天5夜寫出了血淚斑斑的訴狀卻依然敗訴了。法院宣判當天,姥爺心髒病突發猝死在法庭上。姥姥會怎樣呢?我未曾過多地思考過這個問題,因為我認為,大人們總是有很多悲傷,他們總會比小孩子堅強。

大學放假的第一個春節,我拿著用家教賺的錢買了糕點去看望姥姥。也許因為長時間的離別,我對姥姥疏遠了很多。況且,那時她已經很老了,曾經的風采和體香都已不在,她手上和臉上的皺紋好像一道道溝壑。隻有目光還那樣充滿著愛意。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著我的眼睛讓我感覺到我是她唯一的依靠,所以我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姥姥的表情很激動。然後忙著要給我做油茶麵。此時。姥姥已患上了輕微的腦血栓,行動多少有些不便,我想去阻止,可是無形的力量讓我剛剛抬起的手臂又落了下來。我一想起小時候姥姥給我做的香噴噴的油茶麵,淚水就流了下來。

在接下來的四十多天的假期裏,我一直陪在姥姥身邊,我想用一個男子漢所固有的堅強和忍耐力來幫姥姥驅走滄桑。在讀大學的那段日子裏,每逢放假我都要去看望姥姥,她總不會忘了從她的藍色的柔軟手絹裏拿出50元或100元錢給我。我反複地拒絕,但每次都沒起到什麼效果,姥姥一直堅持地說:“姥姥拿這錢沒用,學習累,買點愛吃的東西。”那一段時間,我重新了解了姥姥,我不再認為她醜陋——因為她語氣溫婉,眼睛裏總有害怕得罪誰的可愛神色,異常體貼人,更重要的是,我發現她十分愛我。

有人說老人有個最明顯的特征:想哭的時候笑,想笑的時候哭,想睡的時候睡不著,不應該睡的時候不愛醒。姥姥快80歲時,就得了一種奇怪的“病”(可能是腦血栓後遺症的原因),常常一動感情就會莫名其妙地笑起來,而且一笑就停不住,媽媽常常警告我,不要逗姥姥笑,會很危險。我不信,笑有什麼不好。可是有一次,姥姥真的差點笑得背過氣去,媽媽嚇得哭了,姥姥的笑才停止。

大學畢業後,我結婚了,因為妻子的父親身體不好,我隻好陪著她去南方料理家事,每年很少回家。有一天,突然接到電話說姥姥病得很嚴重,笑聲不止,快挺不住了。次日,我和愛人一起趕回家。可我晚了一步,到醫院時,姥姥已穿上了壽衣,她的麵容十分安詳,甚至還帶著笑容。我不大相信她已經死了,我用臉貼著她的臉去感受她的體溫,可是沒有了,連呼吸都沒有了。不知為什麼,我沒有哭,而是十分平靜地去辦交費和退藥手續。

晚飯後,在我和眼睛哭成桃子似的媽媽整理姥姥遺物時,突然發現了姥姥的藍色手絹包,打開一看,裏麵竟隻有60元錢。我心裏一陣刺痛,姥姥啊,你的全部財產隻有60元錢,為何每次回家你總要給我錢呢?我愧疚地跪在地上,失聲痛苦。

我以為我是堅強的,因為姥姥的死沒讓我難過多久,就恢複了往日正常的情緒,而且我總認為,姥姥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一定會做“神仙”。可是我常常在夢中見到她,夢見她安詳地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