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許樹崢(1 / 2)

◎文/佚名

很小的時候,許樹崢住在我家隔壁。他很瘦,皮膚很黑,心地善良,常常受外婆指派照看我。我從小就很調皮,常常躲到隔壁煤場的煤堆後麵,讓他找不著。他有時候沒轍了,就站在煤場中間一把把抹頭上的汗。煤屑黏在手上,一抹,就是越加黑的一道。我偷偷探出頭,很放肆地笑,他聽到了,回轉過身,也跟著我笑。他笑的時候,我可以看到他白色的牙齒。

從那以後,我就常常站在煤場的各種犄角旮旯聽他喊:“陸小童出來啊,我們回家去看《黑貓警長》。”然後我“咯咯”地笑著說:“許樹崢,我怎麼看不到你的牙?”他聽到我這樣喊,不但不生氣,反而咧了嘴笑。

1984年,那時候流行吃五分錢一根的蛋奶冰棒。每天,許樹崢都從外婆那裏小心地接過一角錢,又很小心地放進口袋。外婆說:“這個,給小童買支冰糕,剩下五分錢你可以自由支配。”外婆知道許樹崢喜歡和隔壁男孩兒們比賽彈玻璃球,所以總是給他留五分錢“賭博”用。可是外婆不知道,我總是有辦法每次都從許樹崢那裏搞到兩支冰棒,一邊吃一邊擎著衝著太陽看——陽光下,冰棒的邊緣可以發出彩虹一樣的光芒。

許樹崢近視,每次看書都要認真地戴上眼鏡,手裏一定會握一支筆,仔細地寫寫畫畫。可是我總是在他戴上眼鏡拿起筆時,搬個小板凳很快樂地跑到他跟前,大聲喊:“這次有什麼好聽的故事講給我聽?”他抬頭看看我,又沒轍了,知道要擺脫我基本沒有可能,就一板一眼地掏出小冊子,給我講《阿裏巴巴與四十大盜》。

若幹年後,我給學生講外國文學,說起《天方夜譚》時突然想起了他,想起他那樣認真地告訴我:“小童你知道嗎?它還叫《一千零一夜》,因為這個故事講了一千零一個晚上!”一百餘人的大教室裏,我突然間就聲音哽咽了。

後來我長大了,讀初中。外國語中學的封閉式教學管理很是讓人崩潰,每周隻能回家一次。我睡八人一間的宿舍,夏天沒有風扇。冬天暖氣微弱,早晨五點半起床跑操,老師一吹小哨子,我們就忙不迭地四散奔逃到能凍死人的水龍頭前麵排隊洗臉……我把這些講給他聽,他很久沒說話。又過了很久,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枚一毛錢的鋼鏰兒,很羞澀地對我說:“這是你外婆給我的,我沒花,你拿去買冰棒吃吧。”

再後來高考,那陣子我神經兮兮,向全世界昭告考不上大學我就去死。我媽嚇壞了,外婆也嚇壞了,每天鞍前馬後圍著我轉,唯恐我一想不開就去尋短見。隻有許樹崢敢拿了他北大的畢業證在我眼前晃:“陸小童,打小我就看出你不是一般的笨,你看北大有什麼了不起,我都不想考!後來聽說那裏有幾個老師比較有趣才去的。高考啊,嘿,真是沒勁。”

我平生最恨人對我用激將法,令人憎恨的許樹崢,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是北大的畢業生。我於是頭懸梁錐刺股、臥薪嚐膽,半年後考取了山東大學。錄取通知書來的那天許樹崢得意揚揚:“不錯嘛小鬼,雖然比起我來還是有一點點差距啦。”我抱著印有報喜鳥的信封,狠狠瞪他。可是目光碰到他的那一瞬間卻突然融化,因為我從他的臉上看到了真心的喜悅。那一瞬間,突然很想、很想說愛他。

然而,還是生生咽了下去。

大二那年,我有了男朋友,帶回家給父母看,許樹崢探頭探腦。男朋友走後他開始感傷我總有一天要離開他,而我知道他不喜歡那個男孩兒,可是我沉浸在甜蜜和幸福裏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