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暑假,他忽然把脖子上的兩個連在一起的小疤給我看,並對我說:“小童,你看這個像不像葫蘆娃?”
他邊笑邊說,我邊看邊笑。我不知道,那是淋巴癌。
盡管許樹崢住院後所有人都說他得的是淋巴炎,我還是很擔心,跑去醫院看他。他隔著那麼厚的玻璃,笑著衝我招手。我突然間淚流滿麵,突然間肯定:我是那麼的愛他,舍不得他。我希望,他的笑,在我可以觸摸得到的地方,真實燦爛地盛開。
我給他買了大捧勿忘我,濃烈的紫鬱積著,夾著我送他的卡片。過了幾天,我在學校裏上課,突然有同學塞給我一封信,打開,是他的筆跡:小童,好好學習,不要擔心我,我很好,很快樂,有人伺候著,不用自己買菜做飯,真是開心。我在課堂上笑出聲,突然間心裏大石落地。
後來我開始準備考研,聽說許樹崢的治療很見成效,不久就要出院。我決心要送他好大好大的一份禮物——北大藝術學研究生的通知單。我希望,到他曾經讀書的地方生活。我沒有告訴他,那個曾經說愛我的男孩兒已經明白了告訴我:“陸小童,我不會留在這個城市。”他要去遠方實現夢想,而我是他前進路上的偶然,我也沒有告訴許樹崢,我因為失戀昏天黑地哭了幾天,我現在才記起,其實他很早就暗示過這個男孩兒和我不合適。
中間去探望他的次數不多,每次去了他都很興奮。手忙腳亂地翻東西給我吃,打開櫃子展示他為我藏下的芒果:“很貴啊,我知道你肯定喜歡吃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不喜歡,留給你。”他翻出來,卻失望地看見芒果放久了,爛了。他咂咂嘴,很傷心地嘟囔:“放了沒多久的,最多兩個禮拜……”
我的心一顫,原來自己兩個禮拜沒來看過他。淚水,就那麼一點點漫上我的眼,差一點點逼回去。
我在心裏發誓,等我拿到北大的錄取通知書,我要大聲告訴他我愛他。盡管,以前,我總覺得說這句話真是矯情。
這期間他知道了我在忙考研,雖然不知道我考哪裏,還是托人給我捎話:“我很好,不要擔心,好好複習,人生沒有幾回搏,有機會要把握,不要急著來看我,拿到通知書再來我會更開心。”於是我更加奮發地複習,成績一天比一天好,探望許樹崢的次數卻越來越少。
直到一個夜晚,我被媽從睡夢中喚醒。一路拖到醫院。當我看到那白布的一瞬間,我徹底清醒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許樹崢,他躺在白單子的下麵,安靜地、安靜地,沒有一點兒呼吸!
外婆邊哭邊說:“他直到死,都在喊你的名字,他真的想你啊。他看著你長大的,他最喜歡的孩子就是你,他到死,最想見的也是你……”
我終於緊緊地撲到他的懷裏,擁抱著他瘦弱的身板,撕心裂肺喊出聲:“外公……”
是的,許樹崢,是我的外公,把我從小帶大的外公,北大哲學係畢業生,皮膚很黑,心地善良,喜歡和男孩兒們打彈子,養了一隻貓,取名叫“雷歐”——他始終記得,我最喜歡的動畫片叫《森林大帝》,那裏麵的主人公,是一隻白色的小獅子,名字叫雷歐。他引導我走好人生的每一步路,和我討論莊子、老聃,和我談關於愛情的話題,還有我總是直呼他的名字他都不生氣。我一直、一直都知道他愛我,可是他知道我也深愛著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