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三四月,清明前後,中興府城東的一間酒樓總是人滿為患。這間微雨樓最叫座的自然是杏花酒。老板為了讓物以稀為貴,這杏花酒也獨獨隻賣兩個月。因為清香甜綿,味道獨特,在三四月杏花開時,邀三五好友,一邊賞花,一邊品酒,如此愜意的事情,自然惹得大夏人爭相而來。
而這裏,因為離羅家不過一條街,來這喝杏花酒,也成了羅門弟子二十來年的傳統。其他人都是至少兩三人結伴前來,隻有角落一做書生打扮的女子,叫了幾樣小菜,一人溫了一壺酒,從中午起就坐在那兒細細品味,一直到了太陽落山。
她是真的仔細品味,酒水在唇舌間輾轉,那香甜沁入心扉。她有多久沒有再來喝這杏花酒了?是了,從她入宮嫁給仁宗起。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她還記得,她第一次喝酒,是偷偷溜出來的。隻因師兄們喝酒,並不叫她。她覺得憑什麼女子不能喝,不甘示弱,硬是一口氣喝了半壺,結果當場醉倒。十分狼狽的被大師兄羅青背回家。這之後,她每每被師兄弟們取笑,卻依舊故我,年年要來喝個大醉方回。而每一年,大師兄羅青都會搖著頭背自己回去。其實,她有幾次喝得並不是不省人事,但大師兄的背寬厚舒適,她索性裝醉。
想起舊事,口裏的甜味不覺滲出一絲苦意來。
外邊進來幾個人,她心一緊,下意識地便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吐納呼吸。進來的幾個都是羅門子弟,看衣著,都是一階弟子。當初她領羅門五十名高手前往金國,全軍覆沒。後來提拔而起的羅門弟子,她大多都不熟悉。這四個人中,隻有一人,經常出入宮廷,名喚羅玄。
羅門在大夏地位尊崇,老板一見幾人,便領著他們去到臨窗最好的台位。羅玄氣鼓鼓地卸下佩劍,扔在桌上,“當真是欺人太甚。教導新入門弟子,一向是我的職責,憑什麼交給那些連羅家有幾個門都沒搞清楚的人。想要我交權,做夢!”
“師兄,你就消消怒吧。這不是明擺著嗎,教導新弟子,可是培植自己勢力的重頭戲,他們當然要拿去。”
“是啊,師兄,如今羅門早已不是之前的羅門了。自從太後娘娘薨後,我們這些人有哪個吃過好果子?”
“噓——小點聲。如今羅門當家的可是天上那位,瞧如今這陣勢,不用多久,天下隻怕就要忘了太後娘娘,隻記得羅氏有她了。”
“……”
這些話飄入她的耳朵,多少還是有些微微發脹。這才五個月不到,這世上便隻知道有個羅皇後,而不知羅太後了?是了,人走茶涼,這道理她豈會不懂。既然她都已經死了,那些從前站在她身後仰仗著她的人,當然得重新站隊,為自己謀求福利。
人性本如此。
外邊又走進來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身材略顯瘦小,一進門便四處張望。她唇角不禁浮起一絲冷笑,好啊,這遊戲,從此就要開始了!
她站起身,朝來人揮了揮手,待那男子上前時,她已是十分的激動,急急地就朝他拜了下去,“舅父——”
隻是還沒等她雙膝彎夠,那男人就趕緊托住她,“慢著,慢著。這舅父兩個字可不是亂叫的。”
她的神色流出一絲黯然,卻是十分恭順的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