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離學校很遠,每個月我才回去一次。每次回去,嫂子都會準備豐盛的飯菜招待我。臨走還做好多的菜,裝在透明的玻璃瓶裏,告訴我哪些要先吃,哪些可以後吃。每次都是看著客車走遠,嫂子才放下揮動的手。而每次回家,都發現嫂子又比上次蒼老了許多。發現她頭上竟然有了白發時,我念高二。為了供我上學,嫂子不僅在外麵擺地攤,還到紙箱廠聯係了糊紙盒的業務,收攤回來或者遇上雨天不能外出擺地攤,她就坐在燈下糊紙盒。糊一個紙盒四分錢,材料是紙箱廠提供的。那次回家,看見她在燈光下一絲不苟地糊著,我說,“嫂子,我來幫你糊吧!”嫂子抬起頭望了我一眼,額頭上的皺紋像冬天的老樹皮一樣,一褶一褶的。失去光澤的黑發間,赫然有幾根銀絲參差著,那麼醒目,像幾把尖刀,鋒利地插在我的心上。嫂子笑了笑,“不用了,你去溫書吧,明年就高三了,加緊衝刺,給我爭口氣。”我使勁地點頭,轉過身,眼淚像潮水一樣洶湧。嫂子,您才26歲啊!
想起嫂子剛嫁給大哥的時候,是那麼年輕,光滑的臉上白裏透紅,一頭烏黑的秀發挽起,就像電視裏、掛曆上的明星。我跑進屋裏,趴在桌上任憑自己的眼淚撲簌簌直落。哭完,我拚命地看書、解題,我告訴自己即使不為自己,也要為嫂子好好讀書。我以全縣文科狀元的成績考入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學。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嫂子買了很大的一卷鞭炮,長長的一溜鋪在地上,像條紅色的火龍。嫂子點燃一炷香,遞給我,“明明,你去點鞭炮吧!”我接過香,就像接過嫂子所有的期盼和祝福。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引來了四鄉八鄰的人們。
那天,嫂子的爹娘還有弟弟也來了,站在人群中。嫂子看見他們,走了過去,撲在她母親肩上,失聲痛哭。晚上,五個人圍著一張桌吃飯。她弟弟拍拍我的肩膀說,“康明,你真該好好讀書。”我挨個敬了嫂子的家人,真誠地感謝他們給了我一個好嫂子。最後敬的是嫂子,她站起身,笑著說,“明明,一家人,就不要跟我客氣了!”
大學裏的生活和學習比在高中輕鬆得多,每年我都以優異的成績獲得學校的助學金。而且,還有許多課餘時間去打工,半工半讀,基本不需要家裏的錢。嫂子卻仍然每個月寄錢給我,要我吃飽穿暖,注意身體。某一天我對著那個記載著嫂子每次給錢的筆記本時,突然恨起自己來。嫂子給予我的,豈是一個筆記本可以記載?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將筆記本撕得粉碎。
大三沒念完,我就被中關村的一家it公司特招了。我將消息電告嫂子時,她激動不已,在電話那頭哽咽著,“這下好了,這下好了,嫂子也不用為你操心了。康英也可以安息了。”我突然進出一句話來,“嫂子,等我畢業了,回來娶你!”嫂子聽完,在那邊撲哧笑出了聲,“明明,你說什麼混賬話呢!將來好好工作,爭取給嫂子討個北京弟媳。”我倔強地說,“不,我要娶你。”嫂子掛斷了電話。
終於畢業了,我拿著公司預付的薪水興高采烈地回到家裏時,嫂子已經備好了飯菜,隻等我回來。飯桌旁坐著一個40多歲的男人。見我回來,嫂子說,“康明,快叫張大哥。嫂子以後就去跟他過了。”那個*起來和我握手,嘖嘖地說,“真不簡單,大學生呢!”我和他隻握了兩秒鍾,就跑到房間裏去了。
那天晚上,我沒有吃飯。躺在床上一遍遍地在心裏問,“嫂子,為什麼,為什麼不給我照顧你的機會?”沒過多久,嫂子和那個姓張的男人就結了婚。我去了,喝了很多酒。嫂子也喝了不少,隱約聽見她對別人說,“看,這就是我弟弟康明,名牌學校的大學生呢!在北京工作。”言語之間充滿了自豪。
後來,因為工作繁忙,我不能時常回家,隻將每個月的工資大半寄給嫂子,可每次嫂子都如數退回。她說,“明明,嫂子老都老了,又不花費什麼,倒是你,該攢點錢成家立業才對。”還時不時給我寄來家鄉的土特產,說,“明明,好好工作,早些成家立業,等嫂子老了的時候,就到你那裏去住些日子,也去看看首都北京,到時可別不認得老嫂子啊!”
我的眼淚就像洪水一樣泛濫開來,我親愛的嫂子,弟弟怎麼可能忘記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