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23日淩晨12點9分,我的舅母以83歲高齡謝世。
我一直握住她的手,直到她咽下最後一口氣,地點是遼寧省清原縣南口前鄉北口前村所屬的北腰卜村舅母的三兒子薑貴利家的廂房中,臨終前,她是極其清楚地交代了幾件事:1. 要我二姐及我的表哥們照顧薑貴波——她唯一的女兒。2. 把放在大姐手中放貸的不到2萬元錢送給薑貴波(舅母去世後,在二姐建議下,貴波把錢送給弟弟看病),3. 櫃子中還有4000多元,送給照料她的三個孫媳。4. 指定穿七件裝老衣服,並看著大家幫她把衣服全穿好。
這幾件事都交代完後,她幾次拔下插在鼻子中的氧氣管,拒絕再輸氧氣,她嫌氧氣管插在鼻子中不得勁兒。
舅母是我母親的親嫂子,我舅舅薑洪泰的妻子。1967年的立秋,我母親薑洪芬去世,我剛滿三周歲,我父親經常出差,就把我送到姥姥家(姥爺已去世,我從未見過),姥姥跟我的舅舅、舅母在一起生活,那時姥姥已經71歲了,照料我的重擔實際上落在了舅母身上。腰卜村向西8華裏的十八道嶺村是我的祖母和叔叔家,但相對而言,我更多的是住在姥家,因為姥姥脾氣好,比奶奶對我好,奶奶總打我(奶奶心地善良,但她迷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等於我從三歲至六歲上小學時,大部分時間住在舅母家。之後小學至大學的寒暑假,我也是大部分時間去舅母家度過的。
我的舅母1.5米個頭,矮且貌一般,沒有文化,她三歲時喪失雙親,三歲時就做了我舅舅的童養媳,等於我姥姥把她養大,她嫁給我舅舅後,生育五兒一女。分別叫薑貴堂、薑貴忠(2012年3月2日因酗酒導致肝硬化去世)、薑貴利、薑貴群、薑貴波(女兒)、薑貴鋒。她和我舅舅都給拉扯大並蓋了房並娶妻生子,薑家在北腰卜村已有300多年的生活曆史。我舅母一輩子勤儉持家,生活儉樸,她待人熱情而善良。當時,我們家姊妹很多,每年都有多人住在舅家裏,又吃又穿的,那是極其困難的年代,家家糧食都挺緊,能吃飽肚子是不容易的,但舅母對這些外甥女、外甥從不吝嗇。我母親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她生前跟我舅舅、舅母的關係都非常好,我姥姥也非常疼愛我母親,所以我母親的娘家人都極善待我們。
我四個表哥一個表弟都是村中出了名的淘氣包,幾乎每天都有一個哥哥或弟弟去外麵跟小朋友們打架,但是,哥五個對我都非常有樣,我們從未吵過架,更未打過架,有好東西哥哥們是先讓給我的。
舅母家房後有一棵沙果樹,一棵海棠果樹,每到果子成熟時,我們都爬到樹上摘果子,舅母怕我們摔下來,總去樹下看著我們。舅母做的飯菜都很好吃,舅母最擅長的是炒土豆絲,土豆是自家園子種的,是叫紅蘋果名稱,土豆的外皮是紫粉色的,土豆開花也是紫色的,很好看,舅母把土豆削皮,切成長長的細細的絲,用大鐵鍋,燒柴做,噴香。
我永遠不能忘記的是,我小的時候,南口前北腰卜村的天氣是非常寒冷的,冰天雪地,群山一律被白雪覆蓋,隻露出片片碧綠的青鬆,雪是厚厚的。寒假結束的時候,我要乘淩晨5點45分從南口前火車站至深井子的火車回去念書。每到這時,我就舍不得姥姥、舅舅、舅媽、兄弟姐妹們,我總是不愛走,舅母就在淩晨3點多,天還是漆黑漆黑的時候,第一個起床,頂著凜冽的寒風到外麵抱柴火,點著大灶坑,煮大米飯,炒土豆絲,那時大米飯連過節都難得吃上一頓,但是舅母卻寧可自己不吃也要讓我吃上香噴噴的大米飯。當飯菜的香氣飄滿房子,舅母就催我們快起床,同時被催起的還有我二表哥、三表哥、四表哥、小弟(那時大表哥已結婚),他們是必須送我上車站的。哥哥弟弟們一骨碌就從火炕上躍起,擦著睡意蒙矓的雙眼,吃完飯,開路走。舅母把我的棉膠鞋裏墊上鬆軟的苞米葉,鞋事先放在火炕上烤熱乎乎的,我們一群孩子還有姨家的一個表哥、一個表弟浩浩蕩蕩地向火車站進發。南口前火車站離腰卜8裏路,道滑,雪深又不通車,我們得步行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寒風刺骨,剛走出門,風就打透了棉衣,我們一群孩子走一會兒跑一會兒,路上的積雪被我們踩得咯吱咯吱直響,我們的腳步聲回蕩在寂靜的山穀中。到處都是漆黑的一團(那時無路燈),隻有借助白雪的反光我們才能看清腳下的路,有時,不知道誰摔倒了,大家就手拉手一起扶起來,又接著走。對於一個六七歲的山野裏長大的女孩子來說,冒著積雪,頂著伸手不見五指,抬頭不見月牙兒的天空,也是膽怯的,幸而有這一幫哥哥弟弟送我,一大群孩子,起大早,就為了送我回家讀書。我那時小,並不懂得感恩,但這一幕情景卻早已刻印在我幼小的腦海中,事隔四十多年仍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