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野菜中,我最愛挖最愛吃的當數小根菜(也叫大頭蒜),是受了我祖母賈孫氏的影響。
我幼時喪母,父親把我寄養在祖母家。我祖母個頭很高,大雙眼皮,愛勞動,勤儉又整潔(我出生時,祖父就已去世多年,我從未見過祖父,甚至連一張相片也未留下,因而對祖父無任何印象)。奶奶守寡很早,獨自養育了三個男孩三個女孩,依年齡大小分別是二姑、三姑、父親、二叔、老姑、老叔(我不知道是否曾經有過大姑,父親亦未提起過,現在隻有老叔健在,86歲,其餘人已謝世)。
祖母跟老叔老嬸一起生活在撫順市清原縣南口前鄉十八道嶺村的一個大院子裏。祖母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嫁給我祖父時,光是嫁妝就陪送了十幾馬車,還不算土地。祖母從嫁給我祖父時,就很有地位。整個大家庭在祖父、祖母的操持下,日子越過越好,地也越來越多,幾乎半個村莊的土地都姓賈。我們整個大家庭一共百多口人,祖母是統帥,大家都生活在一起,婦女們輪流做飯,吃住都在一個大院子裏,和睦、勤奮。我十一爺爺(我爺爺的胞弟)的兒子賈忠誌跟八路軍走了,他要到外麵的世界闖一闖,當時來了一個部隊,三叔並不知道共產黨和國民黨究竟有什麼區別,就跟著走了,一去就是多年無音信。
有一天深夜,我祖母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她披衣下床,並未馬上開門,站在門口問:“誰呀?”外麵人說:“大媽,快開門,我是你兒忠誌啊!”祖母趕忙開了門,我叔父賈忠誌身著八路軍軍裝,腰上別著兩把手槍,身後跟著的警衛員牽著一匹高頭大馬。奶奶問:“你怎麼回來了,快進屋。”我父親回憶當時的情景對我說,當時我三叔屁股都沒沾炕,急匆匆地對我祖母說:“馬上要土改了,把家裏所有的地都賣了,賣不出去就給人。”三叔是偷著從八路軍的營房跑出來回家報信的,連夜便返回部隊。祖母驚恐交加,來不及謝三叔,三叔的馬蹄聲已漸漸消失在寂靜的山林中。
第二天,祖母開始超低價賣土地,賣出了一部分,賣不出去的送了人,是連田契一塊兒送的。自己家除了房屋外隻留了夠糊口的幾畝地。之後很快就土改了,我家的成分劃分中農,沒有挨批鬥、打倒;這樣,祖母為了一家老老小小的生存,除了冬天外,其他三個季節都挖野菜。我不滿四歲的時候就開始隨著祖母到山上挖野菜了,挖得最多的是小根菜,小根菜除了冬天外,春、夏、秋都能挖,田間地頭樹根底下、山上,隻要有土壤的地方,小根菜就能生長,不挑地,並且極易生長。春天時,山的北麵還有積雪的時候,小根菜已冒出細嫩的小紅芽,小紅芽的上麵連著去冬的幹枯的莖,樣子像草,需細心才能分辨。小根菜放點酸菜再加點肉包餃子最好吃了,但那時沒肉可吃,祖母用苞米麵和麵烙合子吃。常常有討飯的到我家,祖母會熱情地像招待貴客一樣讓流浪的人吃飯,走時再給裝上大半袋糧食送出去好遠。我跟在祖母後麵,送一捧小根菜給要飯的,我看到他哭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我家。
我祖母以81歲高齡無疾而終,村裏人都說她積了大德。祖母的後代現在都生活得很好,這一方麵是改革政策好,另一方麵是祖母積德子孫受益吧。
小根菜,給我的回憶和聯想實在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