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在杭州求學的六七年間,時局發生了重大的變化,中國外部受列強侵略和內部腐敗的程度日益深重。當1895年章太炎舉家遷到杭州時,中日甲午戰爭的炮聲響起,中國軍隊的慘敗,使這個年近三十的讀書人坐不住了。
中國在鴉片戰爭之後,也曾努力振作,於是有了洋務運動,提出了“富國強兵”的口號,用的是所謂“以夷製夷”的方法,從外國買來堅船利炮,抵擋外國侵略。中日甲午戰爭就是對他們這支洋裝備的軍隊的一次檢閱。結果,李鴻章自稱有“深固不搖之勢”的北洋水師竟全軍覆沒了。日本人強迫清政府簽訂了《馬關條約》,將台灣省等大片領土割讓給日本,賠償二萬萬兩白銀,並同意日本資本在中國自由投資。更可怕的是,其他列強看到日本占如此大的便宜,都要求“利益均沾”,紛紛擴張在華勢力,中國麵臨被瓜分的危險。
中國人民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本來指望憑著這場戰爭的勝利,一雪多年的恥辱,從此國運勃興,獨立於天下。現在呢,花了這麼多錢搞洋務,卻連彈丸之地的日本都打不過,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是中國軍隊怕死,還是政府腐敗、將領帶兵無方呢?
戰敗的消息傳到西子湖畔的詁經精舍,學生們都陷入悲憤之中。章太炎更是徹夜不眠。他奮筆疾書,寫下《獨居記》這篇文章,既表達了要為國捐軀的誌願,又闡述了自己對形勢的看法。文中的“獨”字是他找到的一種精神力量。中國社會被很多個小群體割裂,而沒有形成統一的力量,急需敢於同世俗相對立的“大獨”的精神。這裏包含著章太炎對中國社會的看法——人們大多在顧自己的小群體利益,中國戰敗因此難免。
章太炎開始注意西方的理論,並且能夠結合西方的理論和社會現實去閱讀古代的典籍。例如,他又認真閱讀了《管子》《荀子》《韓非子》,發現這些書中有關社會改革的論述,不少觀點正切中時弊。他說:“遭世衰微,尋求政術,曆覽前史,獨於荀卿、韓非所說,謂不可易。”
西方思想的影響和國內形勢的急劇變化,促使關心祖國命運的知識分子采取行動。1895年5月,廣東舉人康有為利用在北京參加會試的機會,聯合全國各省應試舉人1300多人,發動“公車上書”,呼籲清政府拒簽和約,遷都西安、加緊練兵和變法革新。同年8月,康有為在北京創辦報紙,組織強學會,宣傳變法維新主張。
章太炎讀書不那麼安心了。他看了變法的主張,心情激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自己怎能袖手旁觀?他的這種狀態,俞樾老先生看在眼裏,深感憂慮。其實俞老先生本人也關心著國家大事,一天,他在詁經精舍講起康有為辦強學會的事,口氣並沒有反對的意思,學生們都聽得入迷。不過,俞樾的意思是,這些事的確應該有人來辦,但他的學生可以不必去插手,隻一心講求學問就行了。
這一年的冬天,康有為路過杭州,將所著《新學偽經考》贈送給俞樾。今文經學派的康有為在這本著作中將《左傳》等古文經說成是劉歆偽造,從根本上否定了儒家經典的真實性。俞樾拿著該書對章太炎說:你平常自稱是劉子駿的私弟子,這個康有為專門跟劉氏作對,和你的觀點如冰炭一般啊。不過這時,章太炎對《左傳》的興趣不如以前那麼濃了,他更關心當前的事情。他佩服康有為的政治主張,一時將學術上的爭端看得淡了。
不久,康有為又在上海發起組織強學會,因為他覺得上海是知識分子彙集的地方,有利於宣傳他的變法主張。學會章程規定:“入會者不論名位學業,但有誌講求,概予延納。”詁經精舍也收到了會章。章太炎立即彙銀十六元,報名入會。
他已經覺得讀書生活難以忍受。他曾寫信給在武昌的譚獻,請他引薦自己,到湖北遊學。那時湖北的維新風氣也很盛。信剛發出不久,就有個機會。1896年8月,汪康年、夏曾佑、梁啟超等人在上海創辦《時務報》,以宣傳變法為主旨需要人手。夏曾佑向同仁推薦章太炎的學問文章,加之章太炎已報名入了強學會,聘請他去當編輯適得其人。於是他們派人專程到杭州,迎接章太炎去時務報館工作。
俞樾得知這個學業優秀的弟子要離開他時,心裏戀戀不舍。他覺得,章太炎如果再繼續鑽研下去,學問必得精進;現在一旦拋棄,半途而廢,十分可惜。所以他極力勸阻章太炎去上海。
任何理由都不能說服章太炎。他毅然告別了年逾古稀的老先生,離開了苦讀七年的詁經精舍,踏上了改革和革命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