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章太炎和鄒容被捕後不久,曾經與唐才常一道聯絡會黨、組織自立軍起義的沈藎在北京被捕。慈禧太後此時正對革命黨恨之入骨,悍然下令將沈“捶斃於獄”。據說,當這道諭旨傳到刑部後,官員們麵麵相覷,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聖諭難違,隻好遵行。這次行刑長達四個小時之久。沈藎血肉橫飛,其情景慘不忍睹。最後用繩勒著脖子,才使他斷了氣。這還不算完,他的頭顱又被割下來示眾。消息傳出,舉國為之震驚。章太炎以前與沈藎有過交往,聽到不幸的消息,悲憤至極,他想起這位青年的麵容,又想到自己不久也會到另一個世界與他相會,百感交集,寫下《獄中聞沈禹希見殺》:“不見沈生久,江湖知隱淪。蕭蕭悲壯士,今在易京門。魑魅羞爭焰,文章總斷魂。中陰當待我,南北幾新墳。”讓沈藎的英魂在陰間等著自己,表現了他為革命獻身的決心。
上海的革命者在愚園為沈藎舉行追悼大會,章太炎不能到會,在拘留所裏撰寫了《祭沈禹希文》,由章士釗在大會上宣讀,其中有“不有死者,誰申民氣?不有生者,誰複九世”——革命必有犧牲,活著的不能忘記複仇的重任。
沈藎的慘死,某種程度上使章、鄒案件的審判有利於革命者一方,輿論對他們兩個的命運格外關注起來,特別反對將他們引渡給清政府,擔心清廷也像對待沈藎那樣對待他們。
這年冬天,蔡元培從青島趕回上海,到拘留所看望了章太炎。此後他和章士釗等人每隔一段時間,都去看望章太炎和鄒容,商量繼續鬥爭的策略。章士釗和張繼與陳獨秀等人一起創辦了《國民日報》,得到章太炎的大力支持。章太炎還對留日學生創辦的《浙江潮》《江蘇》等刊物提出改進意見,並且寫了不少詩文,在這些刊物上發表。
也是在這時,孫中山回到日本橫濱。此前孫中山革命工作的重點主要是運動華僑和組織會黨,對海外留學生這股力量重視不夠。章太炎看到這個缺陷,特意寫信給孫中山,建議他在留日學生中發展革命組織。他在信中尊稱孫中山為“總統”。黃中黃(章士釗)根據日本人宮崎寅藏的《三十三年落花夢》編譯的《孫逸仙》一書,也在這時出版,章太炎為它題詞道:“索虜昌狂泯禹跡,有赤帝子斷其嗌。掩跡鄭、洪為民辟,四百兆人視此冊。”
在拘留所裏,章太炎還促成了革命團體光複會的創立。其時,在上海,蔡元培、章士釗、龔寶銓、陳獨秀等秘密組織了暗殺團;在東京,浙學會的重要成員陶成章也廣泛聯絡了浙江各地會黨,來到上海。章太炎聞訊,寫信給蔡元培,主張把這些組織聯合起來。就這樣,光複會成立了。蔡元培被推舉為會長,而實際上章太炎是這個會黨的領袖。他本人後來回憶也這麼說:“光複會初立,實餘與蔡元培為之屍,陶成章、李燮和繼之。”
在官司判決以後,章太炎和鄒容被轉移到監牢裏,開始了“囚犯”生涯。會審公廨的監獄,在提籃橋,習慣上成為“西牢”。每個犯人一間牢房。剛進去時,他們二人共居一室。《警鍾日報》的記者描繪說:“室方廣平均約一丈二尺,中置一幾,幾旁列藤椅兩具,幾上滿置書籍及筆墨等物。室之兩端,置臥榻二,榻上枕衾鹹備,室之一隅,更雜置書籍……室頗清潔,光線亦充足……於衛生上頗相宜。”這其實是監獄當局糊弄新聞記者和廣大群眾的一種擺設。章太炎和鄒容進去不久,就體驗到西方“文明”監獄的厲害了。
“今西人所設獄,外觀甚清潔,而食不足以充腹,且無鹽豉,衣又至單寒,臥不得安眠,聞鈴即起。囚人相對,不得發一言,言即被棒。此直地獄耳。”所謂的“棒”,不是一般的棒,是大椎。使用者是身材高大的獄卒,多是印度人。他們對待囚犯,毫不留情,極為殘暴。稍不順眼,就拖出牢房,踢倒在地,照著要害部位一頓猛打,或手執大椎,往胸口狠狠擊打,直到打昏過去,拖回牢房。而在這個監獄裏,獄卒打死犯人,不負法律責任,找個借口處理掉完事。間或被醫生查出來,也隻是罰款四五元了事。在章、鄒坐牢期間,五百多囚犯,一年被虐待致死者竟有一百六十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