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6月,度過三年鐵窗生涯後,章太炎出獄。工部局限定他必須在三天之內離開租界。他不必擔心離開租界會遭到清政府的逮捕,因為他的同誌早已對他的去向作了安排。
在他坐牢的三年間,革命形勢發生了重大的變化。上海成立了光複會,是章太炎發起並參加的;黃興、宋教仁等在湖南成立了華興會;武漢也組成了日知會,加上此前成立的孫中山領導的興中會,大半個中國掀起了反清革命的浪潮。就在他出獄的前一年,興中會、華興會和光複會在日本東京聯合組成了同盟會,推選孫中山為總理,通過了“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的政治綱領。
章太炎自然也是同盟會的會員,同誌們在時刻懷念著他。在他出獄的那一天,孫中山專門派了兩個同誌專程從東京到上海,會同蔡元培等人在工部局大門口迎接。章太炎一走出大門,人群中響起一片掌聲,同誌們紛紛圍上來,同他握手,祝賀他從艱苦的監獄生活中挺過來。隨後,像凱旋的英雄一般,他在人們的簇擁下,到租界外的中國公學停留。當天晚上,從日本前來迎接的同誌陪同他乘船赴東京。
在東京,章太炎受到的歡迎更為熱烈。這時的東京已成為革命的中心,單是同盟會會員就有一千多人。他到達東京碼頭的那天,簡直是人山人海,人們都想一睹這位同清政府打過一場大官司的著名學者的風采。
7月15日,同盟會在東京神田區的錦輝館舉行盛大的歡迎會,為章太炎接風洗塵。參加大會的人數超過兩千,有同盟會會員、留日學生等,因為這個會場太小,容納不了這麼多人,很多人就趴在窗台上,又因為那天下雨,很多人擠在屋簷下,更有人站在屋外,任憑雨打風吹也不願離去。章太炎進入會場時,全場爆發了雷鳴般的掌聲。章太炎氣宇軒昂,懷著對革命事業必勝的信心,發表了演說。
在這篇演說中,他簡要回顧了自己走過的反清革命道路,說小的時候,看了一些有排滿思想的書籍,心中萌發了民族革命思想。但那時沒有什麼學理。甲午戰爭以後,閱讀了東西各國的書籍,才有“學理收拾進來”。後來在日本見到孫中山,覺得在孫中山身邊的有革命誌向的同誌太少了,很多人來拜訪孫先生,隻是覺得他奇怪,像是來看看古董的。當時他很失望,真想去當個和尚,不再與這些人來往。但三年監禁以後,他驚奇地發現,留學生中革命者比以前增加百倍。他才相信了人心的進化不是虛言,以前反清的心腸,其實是人人都有的,不過是藏在心中,今天才表露出來罷了。
也就是在這篇演說中、他申說了他的關於古來成就大事業者多有“神經病”的理論。他所說的“神經病”,其實是為了一種有利於人類的事業,不顧個人利益,做事十分專注的人。他承認自己就有這種“神經病”,並以此自豪。而且他也願意同誌們,人人都有一兩分神經病。“近來有人傳說,某某是有神經病,某某也是有神經病,兄弟看來,不怕有神經病,隻怕富貴利祿當現麵前的時候,那神經病立刻好了,這才是要不得呢!略高一點的人,富貴利祿的補劑,雖不能治他的神經病,那艱難困苦的毒劑,還是可以治得的,這總是腳跟不穩,不能成就什麼氣候。兄弟嚐這毒劑,是最多的。算來自戊戌年以後,已有七次查拿,六次都拿不到,到第七次方才拿到。以前三次,或因別事株連,或是普拿新黨,不專為我一人;後來四次,卻都為逐滿獨立的事。但兄弟在這艱難困苦的盤渦裏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懊悔,憑你什麼毒劑,這神經病總治不好。”
他最後激昂地說,要把自己的神經病質,傳染諸君,傳染於四萬萬人。
章太炎這次演講的中心部分是他認為當前革命的進行步驟,最關鍵的是兩條:一是用宗教發起信心,增進國民的道德;二是用國粹激動種性,增進愛國的熱腸。
先說宗教。宗教打動感情深入人心,能夠團結廣大人民。但章太炎認為,中國的孔教是堅決不能用的,因為它總是要人忍耐,不鼓勵人反抗,而其最大的汙點,是“使人不脫富貴利祿的思想”。現在的反清革命事業,提倡民權,如果夾雜一點富貴利祿的思想,就像“微蟲黴菌,可以殘害全身”;基督教呢?也不可用,因為現今中國人信奉基督教,大多是假的,“最上一流,是借此學些英文、法文,可以自命不凡;其次就是饑寒無告,要借此混日子的;最下是憑仗教會的勢力,去魚肉鄉愚,陵轢同類的”,他認為基督教的理論“謬妄可笑,不合哲學”,對中國沒有什麼好處。那麼最適用中國的,他認為非佛教莫屬,而佛教中又以華嚴宗和法相宗最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