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牌時分,吳歌,夕舞來到碼頭邊上,直等到將近末刻,才見沈惟敬出來。兩人跟在沈惟敬身後,一路暢通無阻。走到近前,才發覺這艘“海龍號”委實巨大,在茶樓遠望還不覺得,到了近前,頓有泰山壓頂之感。三人登上甲板,這時已是晚飯時分,甲板上空無一人。沈惟敬低聲道:“二位勿怪,這趟貨運是上官世家的五少爺上官連城親自押運。這位上官少爺素喜清淨,不愛見生人,所以二位無事便呆在倉中,不要出來走動。”
吳歌明白沈惟敬帶人上船,並沒知會船主,想來那七百兩銀子多半都是沈惟敬自己吞了,隻怕並沒打點幾個人,心中暗驚這人不但心黑,更兼膽大。果然,沈惟敬把他兩人帶到船底的貨倉,尋了一個角落,那裏隨便放了兩床被褥,便是兩人的容身之所了。臨走叮囑了幾句,無非是不要露麵等等,最後還皮笑肉不笑地撂下一句狠話:“二位若是不聽勸告,招惹到了我家少爺,半道上被攆下海去也是有可能的。”
夕舞待沈惟敬走遠,立即整理被褥。那被褥不知幾月沒洗曬了,一股子黴味。夕舞又氣又惱,心裏暗罵,眼淚在眼眶中轉來轉去,就差沒丟下來。
吳歌隻道女孩兒愛潔,住不慣這等地方,歎了口氣,道:“寄人籬下是這般的,好歹忍上十天半月的,到了琉球,沒有禁海之縛,咱們就坐大客船,洗熱水澡。”說話間,他就著沈惟敬留下的一盞燈籠,翻了一下被褥,挑了一床相對幹淨一些的,遞給夕舞,道:“這床幹淨,給你吧。”
夕舞道:“奴婢沒事,奴婢是替公子難過,公子受苦了。”
吳歌一怔,哈哈笑道:“這有什麼?若是這樣也叫受苦,那這世上豈不盡是苦處了。”
夕舞道:“這還不叫受苦嗎?在我們宮裏,下人仆役住的地方也比這好上百倍呢。”
吳歌看著她,笑道:“你也說了,那是宮裏,以一國眾生之辛苦供養的一城之福樂。卻不知這世上還有許多人為了碗中有米,身上有衣,一世勞碌奔波,顛沛流離呢。你也是窮苦人家出身,應當明白。”
夕舞身子微微一顫,道:“公子……”
吳歌笑著擺了擺手,道:“不要叫我公子了,我又是哪門子的公子啊,這要被上官公子聽到,還不笑掉大牙。更別自稱奴婢,我是怎麼聽怎麼別扭。姑娘若是不棄,我癡長你幾歲,你便叫我大哥吧。要不然叫名字也成啊。”
夕舞道:“那……那……那……還是叫大哥吧。”說到“大哥“兩字時,俏臉不由紅了,她急忙低下頭去,:道:“那公子……大哥也不要以姑娘相稱,就叫我名字吧。”
兩人正說話,忽覺船身微動,似乎揚帆起航了。吳歌跳了起來,一臉興奮之色,想起沈惟敬的叮矚,又悻悻然地坐了下來。
夕舞道:“吳大哥,怎麼了?”
吳歌道:“我四歲之後,便沒有坐船出海過了,剛剛想起了小時侯的事。”
夕舞微微一笑,道:“其實……我們可以夜裏出去啊。”
吳歌哈哈一笑,道:“我正有此意。”
貨倉中不知時辰,初時尚有些光線,沒過多久,除了燈籠燭照之處,四周已是漆黑一片。吳歌腹中饑腸漉漉,不由大罵沈惟敬喪盡天良,竟然溫飽通通不給解決。
又捱了一會,吳歌估莫已入夜,正要摸出去弄點吃食。忽聽腳步聲響,上層有人提燈下來,老遠就聞到一股酒肉香味。吳歌大喜,料定是沈惟敬。果不其然,那沈惟敬帶了一個食盒,裏麵除了米飯,竟然還有一隻燒雞,花生,豆芽兩碟小菜,更有一瓶酒。沈惟敬滿臉歉疚,說讓二位久等,實是一時走不開,匆匆說了幾句,又急急離開,似乎這“海龍號”離了他便不能動了一般。
夕舞將酒遞給吳歌,道:“吳大哥,你先吃酒,我給你呈飯。”
吳歌早已食指大動,接過酒來,仰脖就是一大口。但酒水剛剛入口,他的臉色已是一變,低頭全都吐了出來。
夕舞驚道:“大哥,怎麼了?”
吳歌低聲道:“酒裏被人下了藥。”
夕舞大吃一驚,道:“沈惟敬他……他要謀財害命?”
吳歌冷笑道:“看不出來這個人還有這般惡膽,隻可惜手段也太拙劣了些,他用耗子藥來毒咱們,當咱們是什麼?”
夕舞一愣,道:“耗子藥?”
吳歌道:“是啊。這酒喝著就有一股甜膩的異味,顯然是下了‘百步倒’的耗子藥。這種藥以前我家藥鋪裏常有,還是我自己按方配置的。因為這事,我紅葉伯伯還惱過我幾回,後來還逼著我給耗子念‘往生咒’,之後就再不敢配了。好家夥,後來我家耗子成精,個個偷吃人參,鹿茸長大,壯得能和貓打架。”
夕舞忍不住笑道:“他當我們是耗子呢,那這飯菜也不能吃了。”
吳歌端起米飯聞了聞,道:“米飯無毒,可以吃。燒雞有香味掩蓋,小心起見,還是不吃為妙。”
兩人便將白米飯吃了,倒在地上裝死。過不多時,隻聽有人躡手躡腳地走近。吳歌對這腳步聲早已知之已稔,閉著眼睛都知道是沈惟敬。待他走近,這才突然睜開眼睛,嚎道:“我死得好慘啊。”
沈惟敬嚇得“媽呀”一聲叫,跳起來就跑。隻可惜再給他四條腿他也快不過吳歌。吳歌一伸手間,已扣住了他的右手脈門。沈惟敬頓時全身癱軟,動彈不得,他隻道鬼上身,嚇得大叫:“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小的不是存心要害爺爺,實在是我家公子逼的,冤有頭,債有主,爺爺要討命,就找我家公子。小的上有老,下有小,爺爺饒命啊。”
他這番話一出,吳歌倒吃了一驚,再也無心與之糾纏,將他提起,往地上一墩,登時將沈惟敬摔得七葷八素。吳歌沉聲道:“你個該殺的狗賊,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你爺爺是人是鬼?”
沈惟敬聞言一征,眯著眼看去,燈光下吳歌雖然凶神惡煞,看上去倒是人樣,再一看地上,果然拖著長長的人影,登時心中寬了幾分,道:“原來爺爺是人。”
吳歌冷笑道:“是人卻也未必是你的造化。鬼能生吞了你,爺爺卻能活剮了你。”言罷,他將手一伸。夕舞很默契地遞上匕首。吳歌反手接過,寒光閃處,一劍紮進了沈惟敬的大腿。
沈惟敬痛得殺豬般大叫起來,隻是他甫一張口,嘴巴已被吳歌按住,隻發出“嗚嗚嗚”的慘叫。吳歌冷冷地道:“怎樣?現在認識爺爺的手段了?”
沈惟敬大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不住點頭。吳歌道:“爺爺問話,你要老實交待。若是讓爺爺滿意,或許還能留你一條狗命。若有欺瞞,爺爺碎了你喂鯊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