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七年五月,袁枚終於背起行囊,收斂了勃勃雄心和滿腹牢騷,告別了依依不舍的京城和學友,踏上征程,奔赴江南溧水就任他的知縣去了。
袁枚任溧水知縣不足兩個月的時間。由於第一次任知縣之職,有諸多不習慣,一方麵人地兩生,舉目無親,另一方麵官道上的應酬周旋,還很生疏。但因為他博學多聞,“敏而能斷”,很快就贏得當地百姓的好感。上任不久,袁枚想接父親來溧水一住,以盡孝心。袁枚的父親此時正在廣西桂林,他得知袁枚已任知縣,擔心袁枚年輕才薄,難以勝任官職,便隱姓埋名,身著布衣,頭戴草冠,裝作過路的普通老者,悄悄來到溧水縣,遍訪鄉民百姓,了解大家對袁枚的看法,聽到的卻都是“你是說少年袁知縣嗎?此人斷案敏捷、公正,為人善良、厚道,真是個大好官啊!”袁枚的父親聽了這些話,才如同一塊石頭落地,心裏頓時踏實多了。於是,他既沒有更換服裝,也不通知袁枚,便直闖入袁枚的住所。看到父親的突然到來,袁枚十分驚慌,總以為因有失遠迎,定會遭到父親的責備,急忙跪伏請罪,然而,出乎意外的是,父親不但不怪罪於他,反而異常興奮地極言兒子的廉吏風範。
袁枚在溧水就任知縣期間,有一位名叫李名世的外縣秀才,偶爾到溧水聽了袁枚斷案,十分佩服袁枚的才幹,特意遷居溧水,每次專聽袁枚辦案,回家後便向眾人宣傳袁枚辦案的敏捷和公道,聽者無不稱道。在溧水任職時間雖短,袁枚卻頗有政績。正因為如此,當他改任江浦離開溧水時,溧水百姓含淚為他送行,並將繡有全城百姓姓名的“萬民衣”披在他身上,以表達對他的一片真情,這是當時老百姓所給父母官的最高禮遇。袁枚在他的一首詩中這樣描繪當時的情境:
任延才學種甘棠,不料民情如許長。
一路壺漿擎父老,萬家兒女繡衣裳。
早知花縣此間樂,何必玉堂天上望。
更喜雙親同出境,白頭含笑說兒強。
(《隨園詩話補遺》卷十)
袁枚於京城失落的心境在這裏重新找到了慰藉,百姓的認同,父母的稱道,使他暫時忘卻了京城失意的煩惱,對仕途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燃燒起來。
這年夏秋之交,袁枚離開溧水,改任江浦知縣,並一直幹到年底。第二年,他又被調任沭陽知縣。
沭陽位於江蘇東北部平原,有新沂河、薔薇河流經本縣,原本是一個物產豐富、經濟富裕的地區。可袁枚到沭陽時,正逢沭陽連續數年遭受自然災害,旱澇交加,蝗蟲肆虐,糧田荒蕪,民不聊生,一片慘敗景象:
沭陽八年災,往歲猶為酷。我適蒞此邦,一望徒陵穀。田廬化為沼,春燕巢林木。泛濫有魚頭,澎亨無豕腹。百死猶可忍,餓死苦不速。野狗銜髑髏,骨瘦亦無肉。……
(《小倉山房詩集》卷三《苦災行》)
如此惡劣的境況,並沒有將袁枚嚇倒,反而給他提供了施展才幹的機會。一到沭陽,他就將災情上報朝廷,請求獲準免征沭陽八年的農業稅,並及時開倉放糧賑濟災民,這一舉措確實起到了穩定民心的作用;緊接著,他又緊急動員全縣百姓捕捉蝗蟲,組織青壯年修築防洪堤壩,與自然災害做鬥爭;與此同時,他大力扶持蠶桑業,全力以赴恢複和發展生產。在處理獄案方麵,盡力做到及時公允,鑒於當時百姓深受自然災害之苦,袁枚在斷案時靈活掌握尺度,酌情量刑,適度定罪,以防止造成冤案,袁枚這一做法在當時是很得人心的。一位淮安呂姓秀才,在沭陽姓吳的家裏做家庭教師,剛好趕上吳家子弟應童子試,呂秀才便代他去參加考試,被袁枚查獲,這種案子在當時本應治罪,但袁枚念其生活窘迫且很有才氣,不但沒有處罰他,反而招他作了自己的幕友。在袁枚的感召下,當時的沭陽社會安寧,人心穩定,百姓在嚴酷的自然災害麵前,“寧死不為寇”。在沭陽任職期間,袁枚以他的才幹和勤奮,深得老百姓的擁戴。正因為他的清正廉明,當他離開沭陽時,才會再次出現百姓齊相送,“五步一杯酒,十步一折柳;使君乘車行,吏民攀車走”的感人場麵;也正因為袁枚是當地百姓心目中父母官的形象,他所種植的那株紫藤至今仍根深葉茂地生長在沭陽的土地上。
這期間,袁枚在認認真真地當好知縣這七品芝麻官的同時,以他豐富的生活體驗,潛心於詩歌創作,寫下了在他所有詩作中最為輝煌的詩篇:《沭陽雜興》、《苦災行》、《征漕歎》、《捕蝗曲》等,這些作品都深刻地反映了現實生活,表達了作者對民眾疾苦的關心與同情;這些詩歌也正如他所親手栽下的那株紫藤一樣,深深地植根於沭陽百姓的土壤之中。
乾隆十年(公元1745年)的早春時節,三十歲的袁枚改任江寧(今屬南京)知縣。江寧是個大縣,是古代水陸交通的要鎮,居住和來往人員較雜,曆來較難治理。三月初七深夜,突然刮起大風,水西門附近一戶人家起火,剛剛上任的袁枚就率領部下奔赴現場撲救。這位新任江寧知縣所處理的第一樁公務居然是救火,盡管在任期間,袁枚未必就能時時救民眾於“水火”之中,但這一舉動的確給人們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在這裏,袁枚一幹就是四年,這是他為官以來時間最長、政績也最為卓著的一次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