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第一次殺人(2 / 3)

經柒天武一番解釋,張世煌總算明白了,隨後又問道:“人有失足,馬有失蹄,萬一一刀下去人頭還沒滾下,可以再補一刀嗎?”

柒天武避開張世煌的目光,眼睛望著別處:“我曾經親身經曆過兩件事。一件是我出道不久之時,一位慣匪欺我年輕沒有經驗。斬首前大聲喧嚷,說他的辮子礙事,要求我先把辮子割下來。我以為他是要死的人了,當場答應了他。誰想斷辮後他就站起來道:‘我已經挨了一刀,你不能再砍我了!’此事報請上級,湖南巡撫準予不殺。第二件事發生在道光十年,有人告發南鄉人李青山勾結強盜危害鄉裏。斬首之日,其妻昌三娘強烈要求陪死,死後一起做陰間夫妻。丁兵、公差和我都為她對丈夫的感情所動,允許她在法場送李青山上路。開斬時,我一刀削過去,冷不防昌三娘將一頭數尺長的披發甩過來護住了丈夫的脖子,結果刀口滑了,李青山皮毛無損。我本能地就要補上一刀,那昌三娘胸脯一挺擋在我的麵前道:‘我丈夫隻犯了一刀之罪,你去問問,有哪家王法犯一刀之罪要殺兩刀?’說完,她就扯著丈夫走了。”

“不是說隻要過了‘接人橋’哪怕沒犯王法都難逃一死麼,他兩人莫非是個例外?”

“不會有例外,那個慣匪和李青山都沒活多久,就被官府以新罪名緝拿歸案。朝廷命官中沒有傻子,對付此類雕蟲小技有的是辦法。”

柒天武說的法場故事深深地觸動了張世煌。沉默良久,他突然問道:“師父,你這一輩子總共斬了多少人?”

柒天武半認真半開玩笑地道:“不好說啊,好比老窯姐兒,她能記清楚一輩子上過多少男人嗎?我也一樣記不得了。但自從幹上這一行,師父身上還是留下了印記——”柒天武挽起右手袖管,露出手肘道:“我到底殺過多少人,你看看這裏就知道了。”

張世煌看到了師父手肘上布滿了一層堅硬的厚繭,他倒抽一口涼氣,如果沒有削下成百上千顆人頭,刀背不可能在他的手肘上磨出如此深厚的老繭!

柒天武突然高聲道:“小子,該說的我都說了,你的雙手還沒有沾上人血,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張世煌歎了口氣道:“謝謝師父一片好心,張世煌大老遠來到了河邊,為的就是想知道這趟水的深淺,如果連腳都沒沾濕就回去,別說對不起師父你,連自己都對不住自己。”

柒天武在張世煌的胸脯上擊了一掌,臉上露出笑容道:“我就要你這句話!從現在開始,我每次都帶你出場,你在一旁用心,不懂的地方多問,空閑時間我教你規矩和章法。你是屠戶出身,有基礎。”

自此,衙門裏隔三差五殺人,張世煌每次都跟在柒天武的旁邊看,看的次數多了,竟也看出了一些門道,自己也躍躍欲試起來。

道光二十三年農曆八月下旬,州營丁兵費盡周折,終於將殺害知州徐光弼的首犯曾如炷、曾以得從新化捉拿歸案。此時,接替徐光弼的知州已經調任,都梁百姓還來不及記住他的姓名又調來了新的知州。這位新知州為了顯示自己的威嚴,在曾如炷、曾以得歸案之後,進行了大肆宣傳,並將兩者遊街示眾數日才斬首。

九月初三,李洪有通知柒天武師徒做準備,說這次處斬的犯人非比尋常,除了新任知州親自監斬外,圍觀者一定也很多,萬萬不可出了差錯。

像往日一樣,出發時辰一到,公差、丁兵、號隊押著死犯遊街示眾,張世煌則掮著磨得鋒利無比的馬刀跟了一段路就抄近先去了“一家坪”。

巳牌時分,死犯被押至“一家坪”站在“接人橋”橋東聽新知州宣判。此時“一家坪”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州營丁兵、公差如臨大敵般維持秩律。柒天武、張世煌站在“接人橋”橋西等著接人。

開斬時辰到了,新知州大喊一聲“立斬——”,二犯人被推上橋,柒天武師徒接手後,用力拽至處斬位置擺弄停當。張世煌見柒天武遲遲沒有動靜,忍不住問道:“師傅您還等什麼?”

柒天武道:“你跟著我學藝也有一些時日了,光是紙上談兵不實踐永遠也學不會,今天這兩位就交給你了!”

張世煌一聽緊張起來,因為他壓根兒沒有想過要在今天上場,但師父說的也有道理,事到臨頭他隻有硬著頭皮幹了。他定了定神,正要動手,卻發現周圍人山人海,便立即緊張起來,手也不聽使喚了。柒天武見狀打氣道:“別怕,不要當他們是人,當是平時殺的兩頭豬!”

張世煌提了提神,照師父說的當是殺豬,這樣,果然就有了底氣。他選定了曾如炷,用眼睛瞄著他的脖子。

曾如炷六十開外,他大約覺得已經活夠了壽數,神態顯得比較平靜。他的脖子短而粗,屬於最不好下手的那類。張世煌認為削第一顆人頭至關重要,要幹得幹淨利落才好,他發現旁邊的曾以得脖子長而細,很容易削下來,於是棄了曾如炷。曾以得見劊子手要拿他先開刀,突然狂笑不止。張世煌喝道:“大膽逆賊,你死到臨頭還笑什麼!”

曾以得道:“老子笑我死得值,一介草民竟然殺了朝廷知州,難道還不值麼!如果普天下的百姓都學我,當官的誰還敢作威作福!劊子手,你好可憐啦,自己也是窮苦出身,卻要替狗官當幫凶!”

張世煌沒想到與死犯答腔已犯了大忌,剛才的底氣一下子就泄了個幹淨,更不幸的是,死犯的氣焰還蓋過了他,一怯場,兩腿就開始打顫,哪裏還有膽量殺人?

柒天武發現事態不對,大喝一聲:“罪該萬死的逆賊,你死到臨頭還敢興風作浪,爺爺警告你快快閉上鳥嘴,這位師傅今天是第一次上場,分了他的神,削錯了位置,叫你痛他十個八個時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柒天武這一聲喝叫果然把曾以得給鎮住了。張世煌不再打顫,但還是不敢輕意下刀。柒天武從腰上摘下一個葫蘆遞上,“別慌,我這裏有‘壯膽湯’,喝下去就長十分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