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自明洪武年開端,都梁誕生了一個地方雖小、名氣卻大的場地——“接人橋”。
“接人橋”在都梁三裏之外“一家坪”法場的西端,由四塊青石組成,為拱形,跨度不足三尺,成年男子不費吹灰之力可一躍而過。此橋經數百年風侵雨蝕已顯古老,但橋上的一副對聯卻很清晰,道是——
雨過月明,頃刻迎來新境界;
天昏雲暗,須臾不見舊山河。
對聯字跡清楚,與古石的風化全然不相稱,應是明末清初所鐫。此橋自建成之際,按當時的地方法典,城內的衙役公差將死犯送到橋東,隨後橋西就有劊子手接應——說得更明白一點,這橋是供死犯過路的。久而久之,“接人橋”就成了陰陽界或“生死橋”,州人都忌諱從橋上走過。相傳,大約在乾隆年間,有兩名不知底細的牧童無意間過了“接人橋”,沒多久他們就淹死在赧水河裏。這傳說連同許許多多的法場故事一樣一代代傳流下來,成為了都梁婦孺皆知的常識,誰也不敢去冒犯。
道光二十三年農曆七月初四,都梁州處斬兩名殺害知州徐光弼的漏網“凶犯”,由柒天武剛收的徒弟張世煌執刑。這張世煌是第一次上法場,想到兩名死犯實屬冤枉就不忍下手,當公差李洪有叫他名字時竟嚇得雙腿打顫。
恰在此時,老劊子手柒天武從孤屋裏竄將出來,站在了“接人橋”的西頭,並大聲喊道:“張世煌你怕什麼,今天有我在場還輪不到你!”
柒天武這一喊,把張世煌遊離的三魂七魄又召喚回來了。張世煌定了定神,才知道師父已經在法場守候多時。公差把死犯推上“接人橋”,柒天武口裏咬著馬刀,把死犯拖將過去。這時,李洪有提醒道:“張世煌你愣著幹啥,快幫師父擺弄犯人!”
張世煌本能地就要從“接人橋”上跨,卻被後背的丁兵拽回:“你想幹什麼?這橋是陰陽界,是‘奈何橋’,跨過去你就得死!”
張世煌吃了一驚,從頭皮麻到了腳底,李洪有又道:“張世煌你要看仔細,這是師父給你上第一堂課!”
張世煌繞道來到斬首處,卻幫不上忙,因為柒天武已經擺弄好了死犯。開斬時辰已到,柒天武把馬刀插在草地上,朝手心啐了一口唾沫,然後提起刀子聲如洪鍾般道:“二位好生聽著,老老實實跪端正爺爺就快點幫你們解脫痛苦,到了另一個世界也要做老實鬼,來生才能做個好人!”
張世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現場,兩名死犯早已魂飛魄散,軟綿綿的全無人樣。柒天武不再多說話,眼睛在右手邊那名死犯的脖子處瞄來瞄去,然後右手反握馬刀,刀背緊靠手肘,用力向左劃一道弧線,第一顆人頭就幹淨利落滾將下來……
剩下的那個死犯見狀,清醒過來,淚流滿麵求饒道:“師傅放過我吧,我冤啊!”
經驗豐富的柒天武見死犯還了陽,就大吼一聲道:“豈有此理,王法大於天,死到臨頭還敢叫屈,快上路吧,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一道白光閃過,人頭落地時卻還有知覺,眼睛圓睜,齜牙咧嘴地在地上亂咬……
張世煌看呆了,不覺對師父陡增幾分敬佩。殺了人,柒天武沒事一般提著還在滴血的馬刀大步走向孤屋。張世煌緊緊跟上。
這幢劊子手暫歇的孤房張世煌見過多次,但進來還是頭一次。屋子已經很破舊,門口兩隻簷柱上掛了一副竹製對聯,斑斑駁駁已十分破舊,道是——
睡至二三更時,凡功名都成幻境;
想到一百年後,無少長俱是古人。
柒天武走進屋裏尋出抹布拭去刀上的血跡,然後推開窗戶就著光線在刀刃上瞄了幾眼,隨後把刀交給張世煌道:“刀子是幹我們這一行的吃飯工具,先學磨刀吧!”
張世煌接過刀瞄了幾眼,發現果有幾處刃口卷了,於是就在磨石上磨刀。柒天武接過磨好的刀,又認真瞄了幾眼,然後滿意地道:“不錯,不愧是屠戶出身,這第一關你過了!我現在就問你——今天你學到什麼了?”
張世煌想了想道:“師父想教的,我都學會了。”
柒天武滿意地拍了拍張世煌的肩:“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有一點不是很明白——師父在斬第二個死犯時何故大聲叫喊?”
“看樣子你還真是用了心。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縷香,那個死犯突然還陽,求生的欲望很強烈。做劊子手,先要在氣勢上壓住死犯,然後方可斬之!幹這一行,萬萬不可輸在氣勢上,切記切記!再想想,還有不明白之處嗎?”
“我剛才看到師父斬首的姿式是反手握刀,利用手肘的力量把人頭削下來,動作很是文雅,萬一力度不夠怎麼辦?為什麼不用砍的辦法呢,那樣豈不是更省力氣嗎?”
柒天武讚道:“問得好,看來你是塊幹劊子手的好材料!殺頭也像其他行業一樣,需要苦練基本功,當你練成了足夠的功力,這還不夠,需要研究人脖子的結構。人的脖子有一條頸骨,其硬度足以阻擋刀鋒,好在頸骨上有幾處空隙較大的關節,隻要找準了,就可輕鬆將頭削下。人的脖子是不一樣的,因此頸骨也有千差萬別,這就需要不斷地鑽研。一旦鑽研進去,就會發現有規律可循的——人的頸骨可以分成若幹類型,每一類型都有共同的骨節結構,找準了規律殺起人來就輕鬆了。如果某一天你遇見一個人老是喜歡看人家的脖子——不用多想,這個人就是劊子手,這是他多年養成的職業習慣。幹我們這一行也有職業道德——就是要盡量減少死犯的痛苦。一刀下去一刹那間送他去到陰曹地府,這也是一種成就啊。你問到為什麼不用‘砍’的辦法處斬犯人,其實很簡單——砍頭是很快,但容易壞刀子。我們用的馬刀可不是好磨的,用壞了得費多大精力才能磨好,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理會。更重要的一條,如果遇上一次處斬幾個死犯,刀刃卷了,後麵的人頭怎麼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