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龍紀元年
一
璐瑤入宮那年隻有八歲,如今已過數十載。十年來,她在禦膳房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深得司膳大人的喜歡。
對一個宮婢來說,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一朝進宮,終身為婢。
宮闈好比是不透風的牆,圍牆內,眾多女人們隻為了一個也許終身都對不上一眼的男人,你爭我鬥,爾虞我詐。璐瑤已不知見過多少宮婢的屍首被灰飛煙滅在這口枯井之下。
這口枯井置於一個荒涼的小院內,枯井的四周有幾棵身披白帶的大樹。風一吹來,白帶就在風中飄動,算是對死者的一種祭悼。這井取名“盡甘來”,取意苦盡甘來,是宮婢們的最終歸宿。不管你是貴為宮婢之首的尚宮,還是卑賤的夜香女,她們都逃不出這個歸宿。平時,這裏少有人來,隻有當宮婢死的時候,才會有婢女來這裏散灑死者的骨灰。
璐瑤默默地向那口枯井散去綠波的骨灰。璐瑤清楚地知道,徐美人湯藥裏的毒根本不是綠波所下,她也知道那個下毒的人是青紅,但她卻沒有在關鍵時候說出真相,讓綠波成為了一個替死鬼。她開始懷疑自己,她不是伸展正義的嗎?她不是樂於助人的嗎?可此刻的她,越來越傾向於自我保護。
“璐瑤,你別太過傷心了。”迎麵走來一個身著粉裝的宮婢。她眉目清秀,唇色紅潤,算是個標誌的美人兒,但在後宮之中,像她這樣容貌豔麗的宮婢還有很多。
“芯蕊,我覺得還是有點過意不去。那晚,我親眼所見,青紅一人偷偷摸摸地動過徐美人的湯藥。”璐瑤緩緩而道。
璐瑤信任芯蕊,因為她們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她們同來自姑蘇城,進宮為婢都是逼不得已。璐瑤家境貧寒,父親因參戰而亡,母親身體欠佳,她下麵還有一妹一弟,生活貧困,衣不暖,食不飽。所以,她主動進宮為婢,以緩解家庭的壓力。芯蕊是她進宮途中認識的女伴。她母親逼她進宮隻希望,有朝一日,她可以得了皇寵,飛上枝頭變鳳凰,從此光宗耀祖,提拔門戶,像前朝的衛子夫一樣,但這一切都不是芯蕊的本意,她隻愛平平靜靜的田園生活。為了逃避進宮為婢,芯蕊試過逃跑,但還是被她母親抓了回來,送去了宮中。
芯蕊朝四周偷偷望了一下,將嘴湊到璐瑤耳邊:“話可不能隨便亂說,此事已結,就別想了。”
“可綠波死得也太冤了。”璐瑤還是憤恨不平。
芯蕊捂住她的嘴巴,繼續在她耳邊輕聲道:“在這宮闈之內,冤死的人不多嗎?太後賜她毒死,也算是對她枉死的同情了。其實,隻能怪她煎藥的時候不小心,怎麼就出去了一會,讓青紅這個罪魁禍首得了個便宜。”
璐瑤點了點頭。她又想起審問綠波那天,芯蕊死死地拉著她的手,讓她不要說出真相的那情景。當時,芯蕊對她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不小心牽連其中,也許會有殺身之禍,重則株連九族。璐瑤一個害怕,也就動搖了說出真相的決心,眼睜睜地看著綠波喝下一杯毒酒後,吐血而死。“芯蕊,如果那天,我真的說了真相,你說這個判決又會如何?”
芯蕊搖了搖頭,仰天歎了口氣道:“誰知道呢?這是綠波的命。其實,一個奴婢怎麼有膽子給主子下毒?不小心放置的理由也很牽強。最後將責任推在一個宮婢身上隻是為了草草了結此案。宮闈之內,學會自我保護才是最重要的。我之所以讓你不要說出真相,就是為了不想你惹禍上身,引來麻煩。”
璐瑤緊握芯蕊的手,笑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也相信你,所以才會把這件事告訴你,與你商量。”
芯蕊拉著璐瑤的手,也露出笑意:“我們是好姐妹,我當然要好好待你啦。我希望,我們都能善終,或者有機會出宮,還有,我衷心希望你和莫大人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
聽到莫大人三個字,璐瑤突然臉色一紅,不好意思起來。“芯蕊,你說什麼呀?”
芯蕊嘴角一擰,道:“你別以為我不知,每次見到莫大人時,你總是眉目傳情。”
璐瑤緊張得張望四周,見四下無人,便低頭道:“身為皇上的宮婢,怎麼能喜歡上其他男人呢?”
芯蕊搖頭反駁道:“身在宮中,我們的人是死的,但心還是活的。為什麼不能喜歡別人?暗戀、仰慕又沒有錯,隻要放在心裏,不被人察覺就可以了。”
璐瑤又是羞澀地一笑。芯蕊能言善辯,這次她又“敗”在她的嘴下,默認了她對莫大人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