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歪著頭思索,餘光卻瞥見一抹深棕色的迅速移動的影子。我側目看過去,好像是一個小孩“刷”地一下跑了過去,剛好這邊有個假山,估計是藏到假山後麵去了。看這身量和一身衣裳,八成是江彥安這個小子,他在這裏做什麼呢?
“慕知姑娘,請你快些。”菁菁在前麵呼喚我。
我一眼看去,她已經落了我有十幾步遠。我無奈,隻好跟著她繼續走,滿腦子裏想的都是我這具軀體的身份和江家的關聯,根本沒有理會經過了哪些景致。一抬頭,卻看見菁菁停在了我的身前。我望去,看見了江文璋站在距離我兩百米左右的亭子中負手看著我。
菁菁回眸道:“是老爺有事情找你談。”
我木然地點點頭,跟著她向涼亭走去,心裏像打了一張鼓一樣不安。
菁菁將我帶到江文璋麵前時,恭謹地說道:“老爺,慕知姑娘已經帶到,奴婢告退。”說罷,便欠身走了。眼光追隨著她的背影,望見一抹藏藍色衣衫漸行漸遠,我在暗歎,自己要什麼時候才能練就這一身沉靜自持的本領。
我吸了一口氣,想使自己平靜下來,江文璋要和我說的主題,我大概也猜出個幾分。我斂衽一福道:“奴婢慕知請老爺安。”
“嗯,起來罷。”他的聲音低沉沉的,輕而無力,其中似乎又夾雜了許多種情感,可我一樣也分辨不出。
我依言起身,不敢去直視他,隻是以一個下人的身份和禮節垂著眼瞼靜靜地站著。
涼亭上有清風拂過,初夏裏河塘裏的荷花開了,初放的姿態那麼清純動人,粉白的顏色似是少女嬌羞的容顏,我看得有些呆了。
良久,他說道:“這些年,你在奴山……沒有吃過太多苦頭罷?”
咦?我一愣,原本滿心裏恐慌不知道他會說什麼,沒想到上來是這麼一句沒邊沒際的話。我驚異地看向他,他此刻離我很近,微微低著頭俯視著我。他的眼睛並不如他的兒子那般是黑亮如夜色的,反而是一種近乎於琥珀的顏色。他眼角處有著很深的皺紋,似乎像是一條來自眼中的泉眼蜿蜒流過了數十年的桑滄人生。
我腦子空空的,陷在了深深的思索裏,直到他略微蹙眉地看著我,問道:“你怎麼了?”
“我……”我猛然想起了他問我的話,於是肅了肅嗓子道:“我在奴山……嗯,每天搬磚弄瓦,吃得少、睡得少,還要時不時地忍受斥罵……”我實在不知道他話中的意思,隻好如實作答。
江文璋原本便蹙著的眉頭蹙得更加深了,一雙眼睛裏流淌著疼痛或哀怨的波濤,意外地刺中了我。我暗道,今天的江文璋簡直太詭異了。
“昨日你第一次來請安,你的性情與我想象中的大為不同,看起來,不像是在奴山長大的。”他忽然收回了各種淩亂的目光,直起身子來盯著我看。
糟糕,這句話幾分鍾前菁菁也對我說過。試想一個人若從小在那種地方任人踐踏、淒苦地長大,必不會是我這般凡事都要爭個高下的性格。他今天來找我,刻意遣了身邊最貼心的大丫頭,來到這個人跡罕至的涼亭裏,避開眾人來問我話,恐怕連謝懷瑾都不知道,
他這是在懷疑我的來源麼?原來這麼快他就看出了我不是遲慕知,隻是我又能怎麼去說呢?難道要說實話告訴他,我真的不是在奴山長大的,我是個富養的千金?
正當我的思緒百般輾轉間,他卻接著道:“可是,你的骨子裏很像是……你的太外祖母,不論身處何種境地,總要隨心所欲,為了精彩而活。”
太外祖母?太姥姥?我知道了,按照輩分和年代算下來,定然是遲圓月了。知道遲圓月不是什麼怪事,隻是他的意思,是對遲圓月的性格很了解並且有意讚賞麼?太奇怪了,這個遲圓月究竟和江家有什麼關係?竟然請來的教書先生都要冒著生命危險教給小孩子,連幽居宅院的婦人也忍不住要稱讚幾句,連府裏的一個丫頭好像都知道得很清楚。
努力思索時,我仿若聽見了江文璋說:“你好好跟著懷瑾當差,她是不會虧待你的,我先走了。”當時未覺,可當我的手掉進了茶杯裏時,我才恍然間警醒,這是江文璋剛剛用過的茶罷?再一回頭環顧四周,早已沒了半個人影。
我這愛胡思亂想和恍惚的迷症也真是令人頭疼,更可怕的是,我是個不折不扣的路癡……
跟著菁菁來的一路上,我緊繃著一條神經絮絮叨叨地在心中念著各種猜想,根本沒有記得一步路。現下可倒好,江文璋神神叨叨地找了我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就把我一個人丟在了這裏?神啊,這麼大個江府我要怎麼找回去啊,我還是第一天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