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睡過後醒來已經是晌午了,謝懷瑾和琅蓉以為我身上仍是疲累,又睡了一夜還多半天。我心中苦悶不願多說,亦不遠讓她們擔心,隻得沉默地笑了笑。
午膳的時候我去看了一眼江彥安,他麵色有些微白但總算恢複了神采,正靠在床上聽謝懷瑾為他讀《資治通鑒》,那一雙有些惺忪倦怠的睡眼在看到我使勁朝他眨眼偷笑的刹那竟亮了起來,可見這孩子還是貪玩的心性,一點也不愛念書。一想起念書,便想起他那個性格怪異的先生,便又想起了前麵的一連串事情,實在是耗腦。
他果然還是來了,申時甫過便來看望江彥安的病情,可見真真是做到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在江彥安休學的期間日日不忘關照,順帶也問了問我的情況。一聽說我在屋子裏悶著,便直接掀了門簾進來了。
一襲米色的竹紋雲錦緊身長袍乍一出現在我眼前,嚇了我一跳。“先生怎麼進來之前,也不敲門呢?”我看著他質問。
豈知他全然不理會我的問話,神情先是一怔,再是裹著朱砂的眉毛微蹙,最後則變為了嘲笑,“公鴨子。”
哼,這是在罵我公鴨嗓,我原本對他存有的感恩和愧疚之意頓時消散全無,看著他那張雖然俊美卻表情“扭曲”的臉,我立時叫道:“你罵誰呢?”憤怒使得原本便粗糙喑啞的嗓音變得更加難以入耳,我不禁漲得滿麵通紅,也沒了興致再與他爭辯,索性不理會他直接躺在榻上裝病。
他倒也聰明,沒有揪著這個話把不放,隻是走近了我幾步。我忙閉上眼睛,裝睡不予理會。他“嗤嗤”的笑聲在我的頭頂盤旋,我感到他的臉向下壓了幾分,心竟突地一笑。
“莫非你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到江府耍著玩的?怎麼看你都不是個吃苦受難的丫鬟。你還沒有回答我,你在來江府之前是做什麼的?”
簡單回憶了一下我的言行舉止,和琅蓉的忠誠護主、勤快樸實比起來確實不像是個丫鬟,又想到了那天江文璋的態度,我覺得我的來路在江府應該是一個秘密。思緒飛速翻湧間,我忽地一下睜開了眼,遽然對上了他那雙閃亮亮含著幾分不明笑意的眼睛,笑道:“你猜。”
他眼中那一抹雖然轉瞬即逝卻格外明顯的驚詫被我輕鬆捕捉到手,心底翻起一層得意,等著他回答。
不料他故作深思而一本正經的樣子學得倒是真像,“深閨獨女懨,雲門佳人懶,那堪醉梳弄,卻上楓林歡。”
差點忘了他是個狀元,這點信口編詩的本事定然有的。我有些發怔地望著他,從他那明波攢動的眼到眉間的一點朱砂,我陷入了思考。我從琅蓉那裏得知宗都江府的這片地界原來叫做“楓林山莊”,隻因數百年前這裏曾經是一片尚未開荒的楓葉林,景色美不勝收,即便如今楓林不再,可這美名卻還是有的。他大概說的意思應該是我其實是個豪門小姐,卻厭倦閨中生活跑到了江府做個丫鬟來耍鬧,用今人的話說是體驗生活?倘若真是這樣,那便不是體驗生活,而是作死。不過,他其實猜得八九不離十了,隻是少了一個穿越的梗。
“咳咳……”我咳了幾下糾正他道:“先生的想象力當真豐富,可惜的是那隻是個想象,我巴不得你說的都是真的,這樣我累了便可以回到自己家裏去和爹娘撒歡。”我也隻能說到這裏,實在累得不願再編個離奇曲折、分外堪憐的身世故事來渲染自己本就很悲催的人生。
“姑娘……”他語氣一頓,“可讀過書?”
“沒……”一個字剛出口,卻感覺不對。他這絕不是誠心的詢問,而是有意無意的試探。我聽得懂他的詩,若說沒讀過書不能識一個字反倒令他生疑,想了想遂道:“沒讀過多少書,隻是略識得幾個字……”我心知他定會追問“在哪裏讀的書、誰教的識字”之類的問題,便搶先一步解釋道:“我小時候被賣到一個大戶人家,她家小姐知書達理,嗯……肯教我讀讀書、寫寫字。後來那個小姐死了,那家老爺不喜歡我,便又將我賣了,輾轉一番來到江府。”我用了一分鍾的構思時間成功編出了一個沒有絲毫懸念的狗血情節來遮掩自己的身份……
聽他沒有開口繼續追問,我心稍稍一放鬆,但見他一雙妙目中暗含的困惑、好奇與質疑的神色,登時又緊張起來。不敢觸碰到左肩的傷,我用右手臂撐起身子站起來道:“那個……”我勉力克製住臉紅的生理反應,垂著眸子道:“那天晚上,多謝你相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