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意遠蹲下身來,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抬首擦了擦我的臉頰。我一驚,月光下他的手背上有濕漉漉的痕跡,原來不知不覺我已淚濕滿臉。
我第一次在容意遠的臉上看見了嚴肅與凝重,他問我,“你怎麼了?”
我一怔,嘿嘿幹笑了兩聲,說道:“想家了唄。”
他側身靠在樹下同我並肩坐在一起,我刻意沒有去看他的表情,隻默默地撥弄著腳下的泥土。
“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我一直很好奇,你個性張揚又內斂,骨子裏有多是主意,心思靈巧又非同一般。”他淡淡說來,聲音幽靜得如散著淡淡光輝的月亮。
我不由得苦笑,我真的很想告訴他,就像你之前猜的一樣,我是個有錢人家的千金,意外來到江府伺候。可是這個“意外”,卻又是總有說不清了。
“唉,”滿心疲憊的我歎道:“我沒什麼值得你好奇的,一個丫頭罷了。”
他忽然不說話了,四下裏隱有風聲,許是節氣深了的緣故,已經有數日聽不見蟬鳴了。這樣的靜默有點讓人尷尬,我又發揮了話題大挪移的功力,問他道:“你怎麼找來了?”
“不是找你來的,我喝了些酒,有些醉意,來這吹風醒酒的,誰料想看見了佳人月下獨泣,梨花帶雨的美景,確是美事一樁。”說到最後一句時,語音裏竟帶著些得意。
我朝他努努嘴,沒由來地說了一句“你也有喝醉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千杯不倒呢。”
他毫不放鬆地問道:“我為什麼就不能喝醉?”
我忍不住撲哧一笑,“因為你的表字是‘清明’啊。”
“你這丫頭……”他有些窘迫,卻隻輕拍了我的額頂,眼中閃著些不明的意味。
好奇心在我這裏是最禁不起挑弄的,我不禁問道:“你要說我什麼?”
他十足十地學著那天我的樣子,笑眼彎彎地說:“你猜。”
我從鼻子裏擠出一聲“哼”,旋即大笑道:“是不是我這丫頭太聰明,聰明得你都招架不住了啊?”我滿心歡喜,朝他扮著鬼臉,一時來了興致跳將起來,繞著這棵樹跑來跑去。
可是有那麼一秒,我身子一暖,再一僵,下一秒,卻再也動彈不得。他從背後抱住了我,我看不見他的神情,更不知道自己的樣子。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靜止了,他沒有將我抱得很緊,可他胸膛裏裹著的溫暖卻仍舊向我撲來。我的心狂跳不止,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我渴望那種溫暖。
“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丫頭。”
他的氣息嗬在我的耳畔,酥麻的感覺將我的眩暈抽離,我驚醒過來時急忙睜開他的懷抱。他倒也不強困著我,輕輕便鬆開了。可當他的雙臂離開我腰間的刹那,背後的寒冷比之從前更甚。我不能告訴他我有些失望,相反,我回身去指責他道:“你做什麼?”
難得的是,他竟然也有一刹那的失神和微微的窘亂,但依舊隻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眉間朱砂還是那樣醒目。“抱抱你而已。”
天知道我此刻有多麼地想撕毀他的笑容,他的玩弄不恭和肆意的笑意讓我火冒三丈。
“喂”,他很聰明地收了笑容,臉色稍微肅了肅。
我斜著眼睛看他,忍不住說道:“什麼?”
“白天三夫人進獻給賓客的冰粥,也是你的心思罷?”
我一驚,話不經腦已經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和譚夫人在廚房門口說話。”他一隻手扶著樹幹,歪著脖子說。
忽然很想看他的眼睛,不巧的是他也正看著我。我說不清楚我看見了什麼情緒,隻是月的光輝下他的眼睛格外的亮,堪比夜空中最亮的星。
後來時移世易,他的音容笑貌已經逐漸模糊,可這晚的這雙眼眸,卻永遠烙在我的記憶裏,永遠鮮明。
“我……”突然有很多話想和他說,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白天那麼多人,你怎麼會看見我?”
“再多的人,我也會看見你。”
我辨不明他這句話裏究竟有幾層溫柔,但隨著時間推移,這句話漸漸失了所有的情緒,隻剩下字字鮮亮如血,同他那雙眼睛一並深印在腦海。
時辰真的不早了,我們並肩往回走,邊走邊聽他說道:“幸好你到江府跟了三夫人,她待你很好。我是江彥安的老師,和三夫人相處也有幾年了,她安閑避世,從不與世人相爭,絕不會奪取你的手藝給江老爺獻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