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打破了這很短卻又無比漫長的沉默,江彥安從裏間跑了出來,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原本好奇卻始終嚴肅的臉蛋終於繃不住了,撲哧一聲大笑開來。而我則分明感到捏著鼻子的手心裏有液體流出,我屏住了呼吸,顫抖著卻布滿了鮮血的手赫然出現在我眼前。
琅蓉顯然受驚不小,低呼道:“呀,你流鼻血了。”說著,和漣漪兩個人架著我從地上爬起,打了盆水為我洗鼻子。而那個貴公子哥兒,在一旁站著看累了,反倒搬了把靠椅坐在了那裏。更氣人的是,他這個師傅真是稱職,還不忘時刻教育著他的學生,“彥安,偷聽人家說話做事是不對的,會遭到懲罰,慕知姐姐就是個極好的例子。”
不知道為什麼,鼻血就是洗不幹淨,浸在水中竟還汩汩地往外流。我感到自己哭了,雖然整張臉都埋在了水盆裏,可心酸卻是那麼清楚分明。這個人,他好像忘記了,半個月前,他曾經在極美的月色下,抱住了一個姑娘。
當一切都打理好時,我卻沒了一絲一毫的興致,低著頭朝著容意遠和江彥安福了一福,道了句“打擾公子與先生了”便要離開。
可是,他卻在身後叫住了我,“這樣便走了麼?”
你還想羞辱我到什麼時候!我恨恨地忍著淚,頭也不回地道:“先生若要討個公道,盡管到夫人那裏說去,要打要罰,全憑夫人一句話。”
說罷,我吸了吸氣,拉著漣漪又向前邁了兩步。僅邁了兩步,卻不得不停下,因而容意遠又叫住了我。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來這裏是為了什麼。”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將我噎得吐不出一個字。事到如今,難道要我說,我是因為半個月沒有見你了,想你了,所以不由自主地跑到這裏來偷聽你的聲音麼?
“我……我是來找蓉姐的。”我知道這句話中的哽咽,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我卻沒有辦法忍住滿心的酸楚。
也許是被我嚇住了,幾個人忽然都不說話了,而我隻想逃離,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寫滿了狼狽的地方。
我微微側了側頭,朝著琅蓉所在的方向說道:“蓉姐,等公子下課了,記得來找我一趟,我有話要和你說。”言罷,狠狠拉過呆立在一旁的漣漪,仿佛拉著她,我就有了憑靠一樣。
可憐的漣漪有些不知所措,琅蓉默歎了一聲轉到了我身前,她看著我微微發紅的眼睛,很心疼難過的樣子,“都是我不好,我以為是菁姑娘落了什麼話又回來了,聽見了些聲響也沒過腦,直接便拉了門……”
菁菁來過了?她來做什麼?可她是她,我是我,人家是光明正大敲門進來的,而隻有我,是在門口狼狽地偷聽牆角。
“沒事的。”我輕輕搖了搖頭,想笑,卻笑得不那麼好看,“我真的沒事,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哦,這個時辰夫人有事情找我,我先走了。”
“我送你回去罷。”容意遠再一次叫住了我。
心裏忽然湧出一股暖流和強烈的渴望,可惜我從小便練就了一身抑製渴望的功夫。商店櫥窗裏上千元的洋娃娃無疑配是給公主的,但我不是公主,因為我沒有父王和母後。我從不會開口和叔叔嬸嬸要任何東西,天知道,二十年間,我吞下了多少夢。
我無力地搖了搖頭,聲音很輕,“不必麻煩先生了,公子的課業要緊。”
抬頭望望天,一片湛藍如洗,午後秋高氣爽的天氣並沒有淨化我的心情,我隻覺異常煩悶,心裏像堵了塊鉛一樣沉重。
我讓漣漪先回去,她很不放心地要陪著我,直到我說夫人進補吃藥的時間到了,怕水珠一個人應付不來,她才肯回去。我沒有理會她的一步三回頭,向那片梧桐林走去。
總覺得江府的梧桐雖老雖美,可總好不過南京的梧桐。仔細想想已經記不清楚最後一次在家鄉看到梧桐時的情景了。也許人生就是這樣罷,無常才是平常。
現在的我已經對這條路很熟悉了,偌大的江府隻有這裏算是我的秘密基地,難過或迷茫的時候總會來這裏找找家的感覺。可是,這裏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就像是現在。
那個人今天竟穿了件深紫色的長袍,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風采。他一條腿屈著,一條腿放平,左手垂在腰間,右手掐著一個酒囊,背脊直直地抵在樹幹上,怔怔地望著天。我忽然發現,雲逍遙的側臉也很美。
終於發現自己被人驚擾,他緊蹙眉頭以一種極為不悅的眼光向我掃來,見是我,仿佛有些驚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