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1 / 3)

鬼兵鏖戰為紅顏

並州北七十裏有一古塚。貞觀初,每至日夕,即有鬼兵萬餘,旗幡鮮潔,圍繞此塚。須臾,塚中又出鬼兵數千,步騎相雜,於塚傍力戰,夜即各退。如此近及一月。忽一夕,複有鬼兵萬餘,自北而至,去塚數裏而陣。一耕夫見之驚走,有一鬼將令十餘人擒之至前,謂曰:“爾勿懼。我瀚海神也。被一小將竊我愛妾,逃入此塚中。此塚張公,又借之兵士,與我力戰。我離瀚海月餘,未獲此賊,深憤之。君當為我詣此塚告張公,言我自來收叛將,何乃藏之塚中;仍更借兵拒我?當速逐出。不然,即終殺爾。”仍使兵百人,監此耕夫往。耕夫至塚前,高聲傳言。良久,塚中引兵出陣,有二神人,並轡而立於大旗下,左右劍戟如林。遽召此耕夫前,亦令傳言曰:“我生為銳將三十年,死葬此。從我者步騎五千餘,盡皆精強。今有爾小將投我,我已結交有誓,不可不借助也。若堅欲與我力爭,我終敗爾,不使爾得歸瀚海。若要且保本職,當速回。”耕夫又傳於瀚海神。神大怒,引兵前進,令其眾曰:“不破此塚,今夕須盡死於塚前!”遂又力戰,三敗三複。戰及初夜,塚中兵敗,生擒叛將。及入塚,獲愛妾,拘之而回。張公及其眾,並斬於飧前,縱火焚塚。賜耕夫金帶。耕夫明日往觀,此塚之火猶未滅,塚傍有枯骨木人甚多。

(譯文)

並州北邊70裏處,有一座古墓。唐太宗貞觀初年,每當夕陽西下,就有一萬多名鬼兵,旌旗鮮明、潔淨,圍繞這座古墓。不一會兒,古墓中又出來數千名鬼兵,步兵和騎兵互相參雜,在古墓旁邊奮力作戰,到了夜晚,雙方便各自撤退。每天如此交戰已將近一個月之久。忽然一天傍晚,這一萬多名鬼兵,又從北邊而來,離古墓幾裏處布陣。一名耕田農夫見了大驚逃走,有一鬼將命令十幾名鬼兵將農夫捉到鬼將跟前,鬼將對他說:“你不要害怕。我是瀚海神。一員小將把我的愛妾偷走,逃入這座墓裏。這座墓的墓主張公,又借給他兵士,與我大戰。我離開瀚海巳經一個多月了,尚未擒荻這個賊子,深感氣憤。你應當替我到這座墓裏去轉告張公,說我來收拾自己叛將,你為何將他藏匿在墓中,又頻繁地借兵給他來抗拒我?應當迅速把叛將驅逐出來。不然的話,最終要殺死你。”瀚海神又指使一百多鬼兵,監督農夫前往。農夫到古墓前麵,高聲傳達瀚海神的話。過了很久,古墓裏引兵出來布陣,有二位神人,騎馬並轡站立在一麵大旗下,左右之人手執劍戟多如森林。漲公立即將農夫召到麵前,也命令他傳話,說:“我生為猛將30年,死後埋葬在這裏。隨從我的步騎兵有五千多名,全部是精兵強將。如今有你的一位小將前來投奔我,我巳與他結交,並有誓言,不可不借兵幫助他。倘若你想與我奮力相爭,我終究會打敗你,不讓你回到瀚海去。你若是要保住現有職位,應當趕快回去。”農夫又將此話傳給瀚海神。瀚海神大怒,率兵前進,命令其將士道:“不攻破這座墓,今天就要全部戰死在墓前!”於是又奮力作戰,三次失敗後又三次再戰。雙方交戰到初夜,古墓中兵失利,叛將被活捉。瀚海神進入古墓,獲得愛妾,將她拘留而回。張公及他的部下,全部殺死在古墓前麵,縱火燒毀了古墓。瀚海神賞賜農夫金帶。農夫第二天前往觀看,古墓的火苗未熄滅,古墓傍邊有很多枯骨木人。

(李斌城)

(石景山人曰)

這場戰爭多麼慘烈!我以為,瀚海神“衝冠一怒為紅顏”,雖勝猶恥;因為,他為了一個小妾,竟不惜大動幹戈,導致生靈荼炭,眾鬼捐軀。而張公雖死猶榮;因為他不出賣樁奔來的小將,義薄雲天,真個是“生當人傑,死為鬼雄”,何其壯哉!

鬼駁《無鬼論》

開元時,有崔尚者,著《無鬼論》,詞甚有理。既成,將進之。忽有道士詣門,求見其論。讀竟,謂尚曰:“詞理甚工。然天地之間,若雲無鬼,此謬矣。”尚謂:“何以言之?”道士曰:“我則鬼也。豈可謂無?君若進本,當為諸鬼神所殺,不如焚之。”因爾不見。竟失其本。

(譯文)

唐玄宗開元年間,有一位叫崔尚的人,撰寫了一篇《無鬼論》,其文詞很有道理。此論撰成後,準備進獻給朝廷。忽然有一位道士到他家門前,請求看看《無鬼論》。道士讀完後,對崔尚說:“這篇《無鬼論》詞理很好。然而天地之間,如果說沒有鬼,這是荒謬的。”崔尚說:“此話怎講?”道士說:“我就是鬼。怎能說沒有鬼呢?你如果將此論進獻給朝廷,當被諸位鬼神殺死,我看不如將它燒掉。”說完道士不見了。《無鬼論》竟然也失掉了。(李斌城)

(石景山人曰)

鬼說有鬼,與鬼說無鬼,本質上並無不同,因為說的再天花亂墜,都屬於鬼話連篇。倒是世上有不少人,明裏是人,暗裏是鬼;麵孔正經,心裏有鬼;但要他承認這些,萬難!如此看來,這類人連鬼都不如,因為鬼並不掩飾自己的存在,也並不覺得自己寒磣。

禍子雖死猶報恩

洺州刺史盧頊表姨常畜一狢子,名花子,每加念焉。一旦而失,為人所斃。後數月盧氏忽亡。冥間見判官姓李,乃謂曰:“夫人天命將盡,有人切論,當得重生一十二年。”拜謝而出。行長衢中,逢大宅,有麗人,侍婢十餘人,將遊門屏,使人呼夫人入,謂曰:“夫人相識耶?”曰“不省也。”麗人曰:“某即花子也。平生蒙不以獸備之賤,常加育養。某今為李判官別室。昨所囑夫人者,即某也。冥司不廣其請,隻加一紀。某潛以改十二年為二十,以報存育之恩。有頃李至,伏願白之本名,無為夫人之號,懇將力祈。”李逡巡而至,至別坐語笑。麗人首以圖乙改年白李。李將讓之,對曰:“妾平生受恩,以此申報,萬不獲一,料必無難之。”李欣然謂曰:“事則匪易,感言請之切,遂許之。”臨將別,謂夫人曰:“請收餘骸,為瘞埋之。骸在履信坊街之北牆委糞之中。”夫人既蘇,驗而果在。遂以子禮葬之。後申謝於夢寐之間。後二十年,夫人乃亡也。

(譯文)

洺州刺史盧頊的表姨,長期養著一條小狗,名叫花子,非常寵愛。一天早晨突然丟失,被人打死。數月後,盧頊表姨突然去世。在陰間見到姓李的判官對她說:“夫人您的天命將盡了,但有人懇切地為您求情,可以再活12年。”盧頊表姨拜謝而出。她走在長街中,碰見一座高大的宅院,院裏有一位美麗的女人,有侍從婢女十多人,即將走到門屏後,使人請盧頊表姨進去,對她說:“夫人認識我嗎?”她答道:“不認識。”美麗的女人說:“我就是花子。平時承蒙夫人不以牲畜獸類賤視,並經常加以養育。我如今是李判官的別室。昨天為你說情的人就是我。陰間衙門不肯多答應我的請求,隻給您加壽12年。我暗中將12年改為20年,以報答您的存養大恩。不一會兒,李判官來,希望您講自己本名,不要說夫人的號,我將盡力為您懇求。”李判官徘徊而來,到後在別的地方坐著說笑。這位美麗的婦人首先把改12年為20年的事告訴李判官。李判官將要責備她,她說:“我平生受到恩惠,以這作為報答,這還是不到萬分之一,想必不會為難吧。”李判官欣然說:“事情雖然不容易,但是為你懇求的話所感動,就算準許了吧。”將要分別時,美麗的婦人對盧頊表姨說:“請您收拾我的餘骨,替我埋葬。我的餘骨在履信坊街北牆的糞裏。”盧頊表姨蘇醒後,果然找到了花子的餘骨。於是用子女的禮儀將她安葬。後來,那美麗的婦人托夢感謝盧頊表姨。盧頊表姨多活了20年才去世。

(李斌城)

(石景山人曰)

花子感恩圖報,有情有義。本篇可當寓言讀。反觀世上,有些小人,或知恩不報,或反誣,投井下石,恩將仇報,藝非連狗都不如,枉為人也!

李約背鬼

鹹通丁亥歲,隴西李夷遇為邠州從事。有仆曰李約,乃夷遇登第時所使也。願捷善行,故常令郵書入京。其年秋七月,李約自京還邠,早行數坊,鼓始絕,倦憩古槐下。時月映林杪,餘光尚明。有一父皤然,傴而曳杖,亦來同止。既坐而呻吟不絕,良久謂約曰:“老夫欲至鹹陽,而蹣跚不能良行;若有義心,能負我乎?”約怒不應。父請之不已。約乃謂曰:“可登背。”父欣然而登。約知其鬼怪也,陰以所得哥舒棒,自後束之而趨,時及開遠門東方明矣。父數請下,約謂曰:“何相侮而見登?何相憚而欲舍?”束之愈急,父言語無次,求哀請命。約不答。忽覺背輕,有物墜地。視之,乃敗柩板也,父已化去。擲於裏垣下,後亦無咎。

(譯文)

唐懿宗鹹通八年,隴西人李夷遇任邠州從事。他有一位仆人名叫李約,是李夷遇考中科舉時所使用的仆人。李約純樸勤快善於走路,因而李夷遇經常命他送郵書到京城長安。這年秋天七月,李約從長安返回邠州,早走了幾個坊,淨街鼓剛剛敲完,他感到很疲倦,就在一棵古槐樹下休息。當時月亮映照在樹梢,餘光還明亮。有一位老父,鬢發銀白,弓著腰,拄著拐杖,也來到古槐樹下休息。他坐下後呻吟不止,過了很久,對李約說:“我想到鹹陽去,但腳不靈便,不能很好地走;你若是有仁義之心,能背我嗎?”李約發怒,不答應他。老父不斷地請求。李約便對他說:“可以背你。”老父欣然而登。李約知道他是鬼怪,暗地裏用手中所拿的哥舒棒,從後麵將老父約束住而走,到達開遠門時,東方巳經亮了。老父多次請求從背上下來,李約對他說:“你為什麼侮辱我而登上我的背?為什麼害怕而想下來?”用哥舒棒約束得更加緊,老父因恐懼而語無倫次,哀求饒命。李約不答應他。忽然覺得背上輕了,有東西墜落到地上。李約回頭觀看,是一塊腐敗的棺材板,老父巳經變化逃走。李約把棺材板擲到裏坊的牆垣之下,後來也沒有遭到凶禍。

(李斌城)

(石景山人曰)

心中無鬼,自然就不用怕鬼。不過,李約也是個好事之徒。你不願背老頭就算了,何至於背了一程後,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此公雖是人,卻未免鬼頭鬼腦,實不可取。

倀鬼興妖

江河邊多倀鬼,往往呼人姓名,應之者必溺,乃死魂者誘之也。李載仁嚐維舟於枝江縣曲浦中,月色皎然,忽見一嫗、一男子出水麵四顧,失聲雲:“此有生人。”遽馳水麵,若履平地,登岸而去。當陽令蘇油居江陵,嚐夜歸,月明中,見一美人被發,所著裙裾,殆似水濕,汭戲雲:“非江倀耶?”婦人怒曰:“喚我作鬼!”奔而逐之。汭走,遇更巡方止。見婦卻返所來之路。

(譯文)

江河邊上多有倀鬼,往往呼喊人的姓名,如果答應了,這人必定會被淹沒在水裏,這是死人的魂引誘人。李載仁曾經係船在枝江縣彎曲的水邊,當時月光皎潔,忽然看見一個老年婦女和一個男子從水下到水麵上四下觀看,看見李載仁,便失聲說:“這裏有生人。”立即在水麵上奔馳,如同走在平地上,登上河岸而去。當陽縣令蘇汭住在江陵,曾經夜晚回府,在月光下,看見一位美女披散著頭發,所穿的衣裙前後,似乎都被水打濕了,蘇訥戲說道:“你莫非是倀鬼?”美女大怒說:“叫我作鬼!”奔過來追逐蘇訥。蘇汭逃走,途遇打更的人才停止。看見美女卻返回原來的路。

(李斌城)

(石景山人曰)

有條成語,叫“為虎作悵”,倀者,虎的忠實幫凶也。人間的穿著中山裝、西裝的倀鬼,我們見得還少嗎?遠的不說:“文革”期間的文痞“梁效”、“羅思鼎”、“洪廣思”之流,不就是嗎?而且,這些倀鬼也絕對不會絕種!總會有文醜、文丐去續其香火的。

郎岩妻

臨川畫工黃生,旅遊如廣昌,至秩巴寨,卒長郎岩館之。中夕,一婦人出燈下,頗可悅,乘醉挑之,欣然相就,詢及誰家人,曰:“主家婦也。”自是每夕至,黃或窘索,必竊資給之,留連半年,漸奄奄病悴。岩問之,不肯言。初岩嚐與倡昵,妻不勝忿妬,自經死於房,雖葬,猶數為影響,虛其室,莫敢居,而黃居之。岩意其鬼也,告之故,始以實言。岩向空中唾罵之,徙黃出寓旅舍。是夕複來,黃方謀畏避,婦曰:“無用避我,我豈忍害子,子雖遁,我亦來。”黃不得已,留與宿。益久,黃終慮害己,馳還鄉,中途憩泊,納涼桑下,婦又至,曰:“是賊太無情,相與好合許時,無一分顧戀意,忍棄我耶?宜速反。”黃不敢答,但冥心禱天也,默誦經,婦忽長籲曰:“此我過也,初不合迷謬,至逢今日。沒前程畜產,何足慕,我獨不能別擇偶乎!”遂去,其怪始絕。

(譯文)

宋代臨川的畫匠黃生,一路旅遊往廣昌縣,到了秩巴寨,卒長郎岩招待留宿自己家中。午夜,有一婦人出現在燈影之下,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她乘著黃生喝醉後神誌不清,有意挑逗,黃生喜悅地與她親昵,問她是誰家的眷屬,答道:“主人的妻子。”從此每天晚上都不請自來,黃生生活困難,向她索取,她必以錢財資助。黃生留戀舍不得離開,一住就是半年,逐漸地身體疲憊,麵容憔悴,好似生了一場大病。郎岩問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黃生不肯說出實情。從前,郎岩曾經在外嫖娼,妻子非常憤恨嫉妒,在房中上吊身亡,雖然早巳埋葬,但她陰魂不散,身影經常隱隱出現,鬧得人心惶惶,所以,她以前住的房間一直空關著,沒有人敢住。如今黃生住了進去,郎岩認為這必定是吊死鬼在作祟,便告以其中的緣由,黃生這才把真情和盤托出。郎岩厭恨地向空中切齒咒罵,然後讓黃生搬出住到旅店中去。當天晚上,婦人又跟蹤來到旅店。黃生恐懼,正圖謀躲避,婦人道:“你不用回避我,我怎麼會忍心害你呢?你即使逃得遠遠的,我仍然會來找你。”黃生沒有辦法,隻得留她過夜同宿。日子久了,黃生擔心這樣下去,對自己是個禍患,便找個機會急行返鄉,途中停留休息,在桑樹下乘涼,婦人又來了,責備道:“你這個負心漢太無情了,和你相好了這麼長時間,竟然沒有一點點眷戀之情,忍心把我拋棄?理應快快跟我回去。”黃生不敢答話,便在心裏暗暗向上天析禱,默默背誦經文。隻見婦人忽然長籲短歎道:“這都是我的過錯啊!起初不該分辨不清,看錯人,才會有今天。你既無功名,又無家產,有什麼值得依戀的,我難道不能另外揀選佳偶嗎?”說完便離去了,從此再也沒有來作怪了。

(陳新權)

(石景山人曰)

這位婦人相當理智。當她發現所愛的人,根本不值得她愛時,便及時楊長而去,讓負心漢自生自滅。何其灑脫!看來,這是她曆經劫難後磨煉出來的,不容易。

張客奇遇

餘幹鄉民張客,因行販入邑,寓旅舍,夢婦人鮮衣華飾,求薦寢,迨夢覺,宛然在旁,到明始辭去。次夕方闔戶,燈猶未滅,又立於前,複共臥,自述所從來曰:“我鄰家子也。”無多言。經旬日,張意頗忽忽,主人疑焉,告曰:“此地昔有縊死者,得非所惑否?”張秘不肯言。須其來,具以問之,略無羞諱色,曰:“是也。”張與之狎,弗畏懼,委曲扣其實,曰:“我故倡女,與客楊生素厚,楊取我貲貨二百千,約以禮昏我,而三年不如盟,我悒悒成瘵疾,求生不能,家人漸見厭,不勝憤,投繯而死。家人持所居售人,今為邸店,此室實吾棲,尚眷戀不忍舍。楊生客與爾同鄉人,亦識之否?”張曰:“識之。聞移饒州市門,娶妻開邸,生意絕如意。”婦人嗟喟良久,曰:“我當以始終托,憶埋白金五十兩於床下,人莫之知,可取以助費。”張發地得金,如言不誣。婦人自是正晝亦出。他日低語曰:“久留此無益,幸能挈我歸乎?”張曰:“諾。”令書一牌曰:“廿二娘位。”緘於篋,遇所至,啟緘微呼,便出相見。張悉從之,結束告去。邸人謂張鬼氣已深,必殞於道路,張殊不以為疑,日日間行,無不共處。既到家,徐於壁間開位碑。妻謂其奉神,方瞻仰次,婦人遂出。妻詰夫曰:“彼何人斯,勿盜良家子累我。”張盡以實對。妻貪所得,亦不問。同室凡五日,又求往州中督債,張許之,達城南正渡江,婦人出曰:“甚愧謝爾,奈相從不久何?”張泣下,莫曉所雲,入城門亦如常,及就店,呼之再三,不可見,乃亟訪楊客居,則荒擾殊甚,鄰人曰:“楊原無疾,適七竅流血而死。”張駭怖遽歸,竟無複遇。臨川吳彥園舊就館於張鄉裏,能談其異,但未暇質究也。

(譯文)

宋代餘幹縣鄉民張客,因從事長途販賣抵達縣城,寄住在旅店中,睡夢中見一穿著鮮豔衣服,佩戴華麗首飾的婦人,請求和他同枕共眠,等到從夢中醒來,仿佛婦人還在身邊,到天亮才告辭離去。第二天夜裏,張客剛關好門,準備就寢,還沒有熄燈,婦人又飄然站在麵前,兩人|同床睡覺,枕間婦人自我介紹說:“我乃隔壁人家的女子。”便不再多說什麼。十天之後,張客感到精神疲憊,神情恍惚,旅店老板見此感到蹊蹺,便告訴他道:“這裏過去曾經有人上吊自殺的,你莫不是巳被吊死鬼迷惑住了?”張客始終守口如瓶,不肯直說。一會兒,婦人又來了,張客把剛才聽到的全都說了,婦人毫不難為情,坦然地回答:“是的。”張客仍然與她親昵,一點也不懼怕,詢問她事情的底細和原委,婦人毫無顧忌地說道:“我過去是個妓女,與嫖客楊生非常相好。楊生拿走了我的私蓄二百千錢,相約將按照禮儀娶我為妻,但是,三年之後,楊生沒有踐約,我又愁又悶得了肺病,眼看活不長了,家裏人也都討厭我,我萬分悲憤,橫下一條心,懸梁自盡了。家裏人把整幢房屋出售與人,現在作為旅店,這間房正是我當年的居室,我雖巳死,但仍然眷戀生前生活過的地方。楊生和你是同鄉,你是否認識他?”張客說:“認識的。據說巳遷移到饒州城鬧市區,娶了老婆,開一另旅店,生意非常興隆。”婦人歎息了許久,說:“我將一切都托付給你,記得曾經把50兩銀子埋在床下,無人知曉,可以取出來作為經商的本錢。”張客掘地,果然得此白銀,說明婦人沒有說假話。從此,婦人白天也出來陪伴張客。過幾天,婦人低聲對張客說:“長久留居這裏沒有什麼好處,希望能帶我回你的老家,好嗎?”張客答說:“好的。”於是,讓張客在一塊牌位上書寫:“廿二娘位。”並告訴他將牌位封藏在小箱子裏,每到一地,啟封輕輕呼喚,她便會出來相見。張客全都照辦,隨即結束有關業務,收拾行裝告別離去,店裏人認為張客鬼魂纏身,精神萎糜不振,必將死在半路上。張客竟然全無疑慮,在旅行途中,天天都和她一起生活。回到家中後,就在牆壁正中立下木主牌位。妻子以為丈夫在敬奉什麼神靈,正抬頭觀看時,婦人竟然出現了。妻子責問丈夫道:“她是什麼人?你不要拐騙良家婦女來連累我!”張客便將事情真相如實地告訴她。妻子貪圖所得到的錢財,便不再過問。這樣同房共宿大概五天,又請求帶她去饒州城中討債,張客答允,當抵達饒州城南郊,恰當渡江時,婦人出未對張客說:“實在不知該怎樣感謝你才好,無奈不能長期跟隨左右,有什麼辦法呢?”張客聽後低聲涕泣,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進入饒州城時也和平常一樣,等到住進客店,再三呼喚,都不再出現。於是,急忙去楊生的居所尋找,隻見滿目荒涼淩亂。鄰居說:“楊生原來沒有什麼病,剛才七竅流血暴卒身亡。”張客大驚失色急忙返回客店,竟然始終沒能再見到她。臨川吳英彥因以往曾在張客鄉裏的私塾教書,說了這一奇聞,但因沒有空閑,所以未能將此事刨根問底。

(陳新權)

(石景山人曰)

張客與這位婦女,雖有人鬼之別,但萍水相逢,相愛相助,肝膽相照,這與雖廝守終身,但同床異夢的夫妻,豈非有霄壞之別!

陳叔文死有餘辜

陳叔文,京師人也。專經登第,調選銓衡,授常州宜興簿。家至窘窶,無數日之用,不能之官。然叔文豐骨秀美,但多鬱結,時在娼妓崔蘭英家閑坐。叔文言及已有所授,家貧未能之官。蘭英謂叔文曰:“我雖與子無故,我於囊中可餘千緡,久欲適人,子若無妻,即我將嫁子也。”叔文曰吾未娶,若然,則美事。

一約即定。叔文歸其妻,曰:“貧無道途費,勢不可共往,吾且一身赴官,時以俸錢賙爾。”妻諾其說。叔文與蘭英泛汴東下,叔文與英頗相得,叔文時以物遣妻。

後三年替回,舟沂汴而進,叔文私念:英囊篋不下千緡,而有德於我,然不知我有妻,妻不知有彼,兩不相知,歸而相見,不惟不可,當起獄訟。叔文日夜思計,以圖其便,思惟無方,若不殺之,乃為後患。遂與英痛飲大醉,一更後,推英於水,便並女奴推墜焉。叔文號泣曰:“吾妻誤墜汴水,女奴救之並墜水。”以時昏黑,汴水如箭,舟人沿岸救撈,莫之見也。

叔文至京與妻相聚,共同商議。叔文曰:“吾家甚貧,篋笥間幸有二三千,不往之仕路矣。”乃為庫以解物,經歲,家事尤豐足。遇冬至,叔文與妻往宮觀,至相國寺,稠人中有兩女隨其後。叔文回頭看,初似英與女奴焉。俄而女上前招叔文,叔文托他故,遣其妻先行。叔文與英並坐廓砌下,叔文曰:“汝無恙乎?”英曰:“向時中子計,我二人墜水,相抱浮沉一二裏,得木礙不得下,號呼撈救得活。”叔文愧赧泣下曰:“汝甚醉,立於船上,自失腳於水,此婢救汝,從而墜焉。”英曰:“昔日之事,不必再言,令人至恨。但我活即不怨君。我居此已久,在魚巷城下住,君明日當急來訪我。不來,我將訟於官,必有大獄,令子為粉。”叔文作諾,各散去。

叔文歸,憂懼。巷口有王震臣聚小童為學,叔文具道其事,求計於震臣。震臣曰:“子若不往,且有爭訟,於子身非利也。”叔文乃羊果壺酒,又恐家人輩知其詳,乃僦別巷小童攜往焉。

至城下,則女已立門迎之。叔文入,至暮不出,荷擔者立門外,不聞耗。人詢之曰:“子何久在此,昏晚不去也?”荷擔人雲:“吾為人所使,其人在此宅,尚未出門,故候之。”居之曰:“此乃空屋耳。”固執燭共入,有杯盤在此,叔文仰麵,兩手自束於背上,形若今之伏法死者。申之官司,呼其妻識其屍,然無他損,乃命歸葬焉。

(譯文)

陳叔文,京城開封人。專攻儒家經學,科舉中第,往吏部等候調選,授常州府宜興縣主薄。因家境窮困潦倒,無法維持日常的生活,缺少旅費,不能啟程上任。然而叔文身材魁偉英俊,但性格不開朗,鬱悶寡歡,經常到妓女崔蘭英家中串門閑聊。叔文提起巳被授以實缺,因家中貧寒不能去上任的事。蘭英聽罷對叔文說:“我和你雖沒有太大的交情,我的私蓄大約有千餘緡,很早就想嫁個合適的人,好有個依靠,你如果尚無妻室,我願意嫁給你。”叔文不假思索地答道:“我還未娶妻,如果真能這樣,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事情一拍即合。叔文回家便欺騙妻子說:“家裏實在太窮,沒有足夠路費,現實情況如此,我倆不可能一道去,我暫時單身去上任,隨時會寄錢供你生活之用。”妻子隻好答應。叔文與蘭英乘船沿汴河順流東下,兩人卿卿我我,很是情投意合。叔文也經常托人給妻子捎去錢物。

三年後叔文任期巳滿返回京師,船沿著汴河逆流而行,一路上叔文暗暗盤算:蘭英的私房錢不少於一千緡,而且對我有恩德,但是,她不知道我巳有妻子,妻子也不知道有蘭英,兩人都不知情,回家後相互見麵,非但她倆不會答應,我恐怕也要吃官司。叔文日夜苦思,想找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卻始終想不出良策,心中暗想,如果不殺掉蘭英,就會成為後患。於是便和蘭英痛飲,以至酩酊大醉,過了一更,蓄意推蘭英落水,趁機又將婢女推入河中,叔文假意大聲呼叫痛哭道:“我妻子失足落入汴河裏,婢女想去救她也一起落入河中了。”這時四周一片漆黑,汴河水流湍急,船夫沿岸打撈援救,卻無影無蹤。

叔文回到京城與妻子相聚,共同商量家事。叔文說:“我們家本來很窮,幸好行囊中還有二三千緡錢,不必再離家做官謀生了。”於是,便用資金開了一間當鋪。一年功夫,家境富裕,生活舒適。冬至曰,叔文攜妻去逛祠廟,到了相國寺,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兩位女子緊緊地尾隨在他後麵。叔文回頭一看,好像蘭英和婢女。一會兒,兩女子往前趕來,和叔文打招呼,叔文找了個借口,支使妻子先行回家。叔文和蘭英並肩坐在外城的台階下,叔文問道:“別後一切都好嗎?”蘭英冷冷地說:“從前中了你的毒計,我主仆兩人被你推落水中,抱在一起漂浮了一二裏,幸好抓住了一根木頭才沒有被淹沒,大聲呼救,被人救起才保住性命。”叔文慚愧得麵紅耳赤低聲哭泣道:“那天你醉得太厲害,站在船上,自己失足落水,女婢為了救你,不慎也墜落水中了。”蘭英道:“從前的事,不必再提,提起來令人萬分痛恨。但是我現在還活著,就不再怨恨你了。我寓居此地巳經很久,家就在魚巷城下,明天你必須盡快到我的住處相見,如果不來的話,我就去官府告狀,你一走會被打入大牢,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叔文口口聲聲假裝答應,然後各自分別回去。

叔文回到家中,憂心忡忡,害怕極了。他家小巷口,有位叫王震臣的,招收一些小學童,以教書為生。叔文向他原原本本地陳述了這件事,請求震臣幫助出個主意。震臣說:“你如果失約不去,必定要吃官司,這對你是非常不利的。”叔文這才買了些酒肉水果等禮品,但又恐怕此事被家人知道,於是悄悄雇了別的街巷的小僮為仆,擔著禮物去赴約。

到了魚巷城下,那女子巳站在家門口迎候。叔文隨其走進屋內,到天色巳黑還沒有出來。小僮仆站在門外,沒有聽到任何動靜,有人問他:“你為什麼這麼長時間還站在這裏,天色巳昏黑了還不回去?”小僮仆答道:“我是被人所差遣的,那人在這屋裏,還沒出來,所以在這裏等候。”片刻,那人說:“這是間空屋呀!”因而兩人舉著蠟燭一起進入屋內,隻見杯盤散落地上,叔文仰麵朝天,雙手反縛在背後,樣子好像當時因犯法而被處死刑的人。兩人急忙報告官府,召來叔文的妻子辨認死屍,沒有發現其他損傷,就命令其家人把屍體運回埋葬了事。

(陳新權)

(石景山人曰)

崔蘭英不愧是鬼中女傑。陳叔文落魄時,她毅然慷慨解囊,以身相許;陳叔文喪心病狂,犯下彌天大罪後,她先禮後兵,設下圈套,將陳叔文處死,真是大快人心!

慶曆——宋仁宗趙禎年號(公元1041-1048年)。秀州——今浙江嘉興。

尉一一掌握郡、縣軍事的長官。

李雲娘水上雪恨

慶曆元年,李雲娘,都下之娼姬也。家住隋河大隄曲,粗有金帛,與解普有故舊。是時普待闕中銓,寓京經學,囊無寸金,多就雲娘假貸以供用。普紿雲娘曰:“吾赴宦娶汝歸。”由是雲娘罄囊所有,以助普焉。

普陰念,家自有妻,與雲娘非久遠計也。一日,召雲娘並其母極飲市肆中,夜沿汴岸歸,雲娘大醉,普乃推雲娘墜汴水中,詐驚呼,號泣不已。明以善言誘其母,適會普家書至,附五十緡,又以錢十緡譴雲娘母。不日,普授秀州,青龍尉,乃挈家之官。

一日,普同家人閑坐,有人揭簾而入者,普熟視,乃雲娘也。責普曰:“我罄囊助之,子不為恩,複以私計害我性命,子之不仁可知也。我已得報生矣。”普叱曰:“是何妖鬼,敢至此囁囁也!”引劍擊之,俄而不見,冷風觸人麵甚急,舉家大驚。

後數日,報有劫盜,普乘舟警捕,行半日,普或唾水曰:|汝又來也!有一手出水中,挽普入水,舉舟皆見。公吏沉水拯之,不獲。翌日方得屍,普麵與身皆有傷處。

(譯文)

宋代慶曆元年,京城開封有一位叫李雲娘的妓女,家住在隋河大堤拐彎處,稍微有一點資產,和解普有過一段交情。當時解普在朝廷候缺,寓居京城巳有年餘,口袋裏囊空如洗,一文不名,隻得經常向雲娘借貸來應付曰常用度。解普欺騙雲娘,說:“我一旦選授官職後就娶你回家!”因此,雲娘把所有積蓄,全都用在解普身上。

解普心裏暗地考慮,自己家裏巳有妻室,和雲娘的交往決非長久之計。有一天,解普蓄意邀請雲娘及其母親到酒樓痛飲,到了夜晚,沿著汴河岸邊步行回去,雲娘因喝酒太多巳神誌不清,解普竟然狠心地把雲娘推入汴河之中,然後假裝驚駭呼救,不停地大聲哭泣。第二天又虛情假意地勸慰雲娘的母親,正巧此時解普接到家書,信中附有五十緡錢,解普又拿出十緡錢饋送給雲娘的母親。不多曰,解普被委任為秀州青龍尉,就舉家赴任去了。

一天,解普正同家人閑坐聊天,忽然有人掀起門簾闖了進來,解普仔細一看,原來竟是雲娘。雲娘責問解普道:“我傾盡囊中所有資助你,你非但不思報答,反而設下毒計謀害我的性命,可見你實在是不仁不義之徒。我一定要讓你得到報應!”解普大聲嗬斥說:“是什麼妖魔鬼怪,敢到此地喋喋不休?”邊說邊拔劍刺向雲娘,雲娘傾刻間不見了,霎時陰風疾起,一陣冷風撲麵而來,寒氣刺骨,全家大驚失色。

幾天後,地方報警,有盜賊搶劫作案,解普執行任務,乘船去緝拿劫匪,船航行有半天功夫,解普對著水麵吐唾沬,鄙夷地說:“你又來了!”隨即有一隻手從水麵伸出來,把解普拖入水中,全船官兵全部目睹這一情景。胥吏潛入水中救援,但毫無所荻。第二天才找到死屍,發現解普的臉和身體都有傷痕。

(陳新權)

(石景山人曰)

解普心狠手辣,勝似豺狼,人所不齒。願李雲娘打不盡豺狼,決不下戰場!

龔球行騙記

龔球,京師人也。父任嶺外,染瘴死。球由是久流落,漂泊南中。治平年,方歸都下。球素家寒,無所依倚,乞丐以度日。一日將暮,有與球中外親者,遇球於道,哀之,贈之十千,仍副以衣物,球乃始自給。

時元夜燈火,車騎騰沸,球閑隨一青氈車走。車中有一女人,自車後下,手把青囊,其去甚速,球逐之暗所,女人告曰:“我李太保家青衣也。售身之年,已過其期,彼不舍吾,又加苦焉。今夕吾伺其便走耳。若能容吾於室,原為侍妾。”球喜,許之。與婦人攜手,婦人以青囊付球,即與同行。球心思計以欺之,球乃妄指一巷:“此乃市都,其中,吾所居也,汝且坐巷口,吾先報家人,然後呼汝入家。”女人不知有詐。

球攜青囊入巷尾,出於他市,暗視青囊中物,皆金珠。球不敢貨於京師,乃去江淮間,以其物售獲千緡。遂遊商往來,益增羨,球乃,娶妻賃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