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泊舟楚州北神堰下,月色又明,球與家人飲於舟上。俄有小舟,附球舟而泊焉。球謂是漁者,熟視舟中乃一女人,麵似曾見而不憶。婦人曰:“我天之涯,地之角,下入九泉,皆不見子,子隻在此地。”球思惟於吾何求,而求吾若是?女人雲:“我向車上奔婢也,子挈我青囊而去,我坐君至晚,為市吏所收。家知,訟官府獄,公吏究治犛囊中物,我無所訴,荷械鞭箠,自朝至夕,肌肉潰壞,手足墜落,不勝其苦,竟死獄中。訴子陰府,今得與子對。”球曰:“汝能舍我乎?”婦人雲:“吾思向獄中之苦,恨不得斬子萬段。”球自以言和浼,女乃憤然升舟毆球,家人驚呼,無所見。
球如醉扶臥,中夜少醒,起坐謂妻曰:“人安可為不善,陰報甚明,我為一吏攝去陰府,見王坐大殿,服紫衣臨案。王雲:汝何故竊婦人王氏金珠?今當伏罪,王召吏雲:球命祿已盡,但王氏受重苦,合償之。王曰:‘令人世償之。’王命吏送還。”球體生惡瘡,稍延及四肢,瘡血汙於祵褥,盛夏臭惡不可近,妻奴皆惡之。苦痛異常,日夜呼號,手足墜落乃死。
(譯文)
龔球,宋代京師開封人。其父在嶺南當官,因南方山林間濕熱蒸鬱,染上瘴氣,不治身亡,龔球因此長期四處流浪,在南方漂泊,行止無定。治平年間,才回到京城。龔球本來家境貧寒,沒有什麼可依靠,隻得乞討度日,有一天黃昏,龔球的一位遠房親戚在路上遇見他,很同情他的遭遇,便贈給他十千錢,並附帶送些衣物,龔球這才開始正常的生活。
當時正值元宵鬧花燈,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龔球跟在一輛青氈車後閑逛。忽然,車中有一女子,從車後跳下,手裏拿著一隻青色包裹,急匆匆地往前走去。龔球跟蹤到了一個昏暗的地方,女子告訴說:“我是李太保家的婢女,賣身為奴的期限巳過,可主人非但不放我,日子更加難熬了。今晚我乘主人出來觀燈,伺機出走。先生若能收留我,我情願為先生的侍妾。”龔球大喜過望,慨然允諾。便攙扶她的手,女子即將青色包裹交給龔球,隨他同行。龔球忽起貪財之心,便設計謀欺騙她,於是胡亂指一小巷說:“這裏就是集市,小巷中間,就是我的家,你坐在街口稍候,我先去告訴家裏人,然後招喚你進家門。”女子沒有覺察龔球在欺騙她。
龔球帶著青色包裹走到小巷的盡頭,從另一條小巷溜走了,他悄悄檢視袋中的物品,竟然全是金銀珠寶。他不敢公然在京師裏出售,便到江淮一帶,把這些寶物出賣,得到千緡不義之財。之後往來各地經商,財富愈益增多,成為巨富,龔球這才娶了妻子買了奴婢,過起了逍遙舒適的生活。
一天晚上,龔球乘船路過楚州,停靠在北神堰下,乘著明亮的月光,與家人在船上開懷暢飲。一會兒,有一條小船,緊挨著龔球的船停留下來,龔球起先以為是打魚的,再仔細觀看,船上竟是一女子,麵目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來。女子道:“我在天涯海角,甚至九泉之下,都找不到你,想不到你原來在這裏啊!”龔球苦思冥想:這人對我有什麼要求,為什麼到處找我?女子又說:“我就是往昔從青氈車上逃亡的女婢,你拿了我的青色包裹一去不回,我一直坐等到夜晚,被差役拘留。主人家知道後,向官府起訴,我被投入大牢,公差一定要我交出青色包裹中的財物,我無法交待,帶著枷鎖,日夜被棒打鞭抽,長期受酷刑折磨,肌肉潰爛,手足墜落,異常痛苦,最後死在獄中。我告到陰曹地府,今天才得以與你算這筆帳。”龔球聽罷忙哀求道:“你能放過我嗎?”女子恨恨地說:“我一想起在獄中所遭受的痛苦,便恨不得把你碎屍萬段!”龔球仍然一味地討饒,女子怒極跳到大船上毆打龔球,家人驚慌大叫起來,女子便不見了。
龔球如同喝醉了一般撲倒在床上,直到半夜才稍為清醒,起身對妻子說:“人怎麼可以做惡事啊!冥間的報應是很公正的。我被一差役勾攝到了陰曹地府,隻見閻王端坐在大殿上,穿著紫衣親自審案。閻王問我:‘你為何竊取王氏的金銀珠寶?現在應當受到應得的懲處。’閻王呼喚主管官吏,主管說:‘龔球陽壽巳盡,但是王氏受了那麼大的痛苦,應當由龔球來抵償。閻王說道:讓龔球在人世間償還。’便命差役把我送回陽間。”不久,龔球身上長出惡瘡,很快就蔓延到四肢,瘡血汙沾被褥,時值盛夏,惡臭難聞,使人不能接近,妻子和奴婢都厭惡地避開,龔球萬分痛苦,日夜大聲哭叫,終於手足墜落而死。
(陳新權)
(石景山人曰)
我很欣賞閻王爺。這陰間的第一把手,比起陽間一腦袋漿糊的大人物來,要強多了。強在何處?強就強在親自審案,秉公執法,量刑得體。在陽間,誰見過與他地位相當的人,親自審案的?沒有。恰恰相反的是,製造冤獄,弄得人人自危,難道我們經曆的還少嗎?
鬼爺爺
元統間,杭州鹽倉宋監納者,嚐客大都,求功名不遂,至甚窮窘。然頗慎行止,不敢非為。遂出齊化門求一死所,望見水潭,將欲投入,虛空中有鬼作人聲雲:“宋某陽壽未終,不可死也。”四顧一無所有,於是默默而回。中途拾得一紙帖雲:“宋某可於吏部某令史下某典吏處習書寫。”翌日物色之,果得某人,遂獲進步。再得一帖雲:“汝可求托某人謀請俸祿。”因依所言,一舉而成,凡曆俸數拾月。至於受敕命,獲財寶,娶妻買妾,生子育女,為富家翁,一皆陰冥所佑。平昔卻未嚐睹其形狀,隻見一矮小影子而已。但有所見,即便祭獻,稱名爺爺。忽一日有一帖雲:“我要葉子金一百八十兩。”索之甚急,未免數數祭獻求免。因問曰:“爺爺要此何用?”一帖雲:“我要去揚州天寧寺裝佛也。”又一夕,其妻臂上失去金釧金鐲,急告之,一帖雲:“在汝第幾隻箱內,權且付還。”又一日,失去熟羊背皮,一帖雲:“我借用了,明日當還。”次日一大綿羊自外走入。如此等類甚多,不可枚舉。及宋受前職,鬼亦隨到。恐被竊其所有,乃令人詣龍虎山求天師符命,懸於所寓室內。晨興,但見一樣四十道,皆倒懸之,莫可辨其真偽。及禮請功行法師驅治,而壇內牌位顛倒錯亂,弗能措手而止。又一日,鹽倉印信不知所在,告之哀切,一帖雲:“在汝第四十幾隻箱內第幾個緞子下。”開尋果有。時與張大使同寅,將印寄於伊家,一帖飛告雲:“印信當長官收掌,若不送還,一棒打碎汝頭也。”大使驚恐,急送還之。後有一過路道人詣門,偶以始末訴之,道人曰:“我當為汝遣之。”乃於桃樹上砍取朝向東南大枝,作一槌一椹,便以椹釘東南隅地上,囑雲:“每月逢五,則擊五下,當自絕也。”後果寂無影響,竟不知何等鬼也。江陰陳範季模,與宋交代,所以極知其詳,季模蓋餘友也。
(譯文)
元朝元統年間,杭州鹽倉有一位宋監納,曾經客居京城大都,求取功名不成,以至窮愁潦倒。但是他還能檢點自己的行為,不敢為非作歹。於是走出齊化門想找一個自殺的地方,望見一個水潭,將要投水而死,卻聽見空中有鬼作人語說宋某陽壽還未終了,不可以就死。回頭察看,什麼也沒有看見,於是隻好默默地回去。走到半路上,拾得一張紙帖,上麵寫著“宋某可以到吏部某令史下某典吏處學習文書抄寫。”第二天尋訪,果然有這麼一個人,就逐漸獲得進步。又得一張紙帖說:“你可去求托某人謀請俸祿。”依帖上所說的去做,居然一舉成功,先後領取俸祿幾十個月。以至受敕命,得財寶,娶妻買妾,生兒育女,成為富家翁,一切都得到陰冥中的保佑。平時卻從來沒有見過麵,隻看到過一個矮小的影子而巳。要是有所見,立刻就獻祭,稱他為爺爺。有一天,有一張紙帖說:“我要葉子金180兩。”要得很急,宋某未免數次獻祭,要求減免。並因此而問:“爺爺要此做什麼用?”一張紙帖說:“我要到揚州天寧寺去裝修佛像。”又一天晚上,宋妻臂上金釧金鐲丟失了,急忙告訴鬼爺爺,一張紙帖說:“在你第幾隻箱子裏,暫時還給你。”又一天,一張熟羊皮沒有了,有一張紙帖說:“我借用了,明天理當還你。”第二天一隻大綿羊從外麵走進門來。諸如此類的事極多,不勝枚舉。等到來某得到杭州鹽倉監納的職位,鬼也隨後到來。宋某怕被他將所有財物偷走,差人到江西貴溪龍虎山去求來張天師的符籙,掛在居處室內。早晨起來,隻見一模一樣40道,都倒掛著,沒法辨別真假。又請來有功行的法師驅鬼,而所設法壇內的牌位顛倒錯亂,無法措手驅治而作罷。又有一天,鹽倉官印不知哪裏去了,宋某哀切求告,有一張紙帖說:“在你第四十幾隻箱子裏第幾個緞子下麵。”開箱尋找,果然在裏麵。宋某當時和張大使同在鹽倉做官,將官印寄存在大使家,一張紙帖飛告張說:“官印應該由長官收掌,如果你不送還,一棒打碎你的頭顱。”大使嚇得驚恐萬分,急忙送還。後來有一個過路道人上門,偶然以遇鬼始末告訴他,道人說:“我理當為你遣送這鬼。”於是在桃樹上砍取朝向東南生長的大枝,做成一個木槌和一個木椹,把椹釘在東南方向的地上,囑咐宋某說:“每月逢五,敲擊五下,就會自己絕滅的。”後來果然再沒有動靜了,也不知究竟是什麼鬼。江陰陳範字季模,和宋某前後任杭州鹽倉監納,有所交接,所以知道這事的由來始末極其詳細,而季模又是我的朋友。
(沈芝盈)
(石景山人曰)
古語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這個鬼爺爺也是如此。既然在宋某最困難時,能對他伸出援手,何不“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一幫到底,偏要把他的家槁得亂哄哄的?無恪乎毛澤東曾經感歎,做一二件好事不難,一輩子做好事才是最難的嗬!不過,宋某後來讓道士施展邪術,欲將鬼爺爺置於死地,未免是忘恩負義,不足取也。
太虛司法傳
馮大異名奇,吳楚之狂士也。恃才傲物,不信鬼神,凡依草附木之妖,驚世而駭俗者,必攘臂當之,至則淩慢毀辱而後已。或火其祠,或沉其像,勇往不顧,以是人亦以膽氣許之。至元丁醜,僑居上蔡之東門,有故之近村,時兵燹之後,蕩無人居,黃沙白骨,一望極目。未至而斜日西沉,愁雲四起,既無旅店,何以安泊!道旁有一古柏林,即投身而入,倚樹少憩。鵂鴉鳴其前,豺狐嗥其後。頃之,有群鴉接翅而下,或跤一足而啼,或鼓雙翼而舞,叫噪怪惡,循環作陣。複有八九死屍,僵臥左右,陰風颯颯,飛雨驟至,疾雷一聲,群屍環起,見大異在樹下,踴躍趨附。大異急攀掾上樹以避之,群屍環繞其下,或嘯或詈,或坐或立,相與大言曰:今夜必取此人!不然吾屬將有咎。已而雲收雨止,月光穿漏,見夜叉自遠而至,頭有二角,舉體青色,大呼闊步,徑至林下,以手撮死屍,摘其頭而食之,如喚瓜之狀;食旋,飽臥,鼾睡之聲動地。大異度不可久留,乘其熟寐,下樹迸逸;行不良步,則夜叉已在後矣,舍命而奔,幾為所及。遇一廢寺,急入投之,東西廊皆傾倒,惟殿上有佛像一軀,其狀甚偉。見佛背有一穴,大異計窮,竄身入穴,潛於腹中,自謂得所托,可無虞矣。忽聞佛像鼓腹而笑曰彼求之而不得,吾不求而自至,今夜好頓點心,不用食齋也。即振迅而起,其行甚重,將十步許,為門限所礙,蹶然仆地,土木狼藉,胎骨糜碎矣。大異得出,猶大言曰:“胡鬼弄汝公,反自掇其禍!”即出寺而行。遙望野中,燈燭熒煌,諸人揖讓而坐。喜甚,馳往赴之。及至,則皆無頭者也,有頭者則無一臂,或缺一足。大異不顧而走。
諸鬼怒曰:“吾輩方此酣暢,此人大膽,敢來衝突!正當執之以為脯裁耳。”即踉鏘哮吼,或搏牛糞而擲,或攫人骨而投,無頭者則提頭以趁之。前阻一水,大異亂流而渡,諸鬼至水,則不敢越。驀及半裏,大異回顧,猶聞喧嘩之聲,靡靡不已。須臾,月墜,不辨蹊徑,失足墜一坑中,其深無底,乃鬼穀也。寒沙眯目,陰氣徹骨,群鬼萃焉。有赤發而雙角者,綠毛而兩翼者,烏喙而獠牙者,牛頭而獸麵者,皆身如藍靛,口吐火焰。見大異至,相賀曰:“仇人至矣!”即以鐵紐係其頸,皮綽拴其腰,驅至鬼王之座下,告曰:“此即在世不信鬼神,淩辱吾徒之狂士也。”鬼王怒責之曰:“汝具五體而有知識,豈不聞鬼神之德其盛矣乎?孔子聖人也,猶曰敬而遠之。大《易》所謂載鬼一車,《小雅》所謂為鬼為蜮。他如《左傳》所紀,晉景之夢,伯有之事,皆是物也。汝為何人,獨言其無?吾受汝侮久矣!今幸相遇,吾烏得而甘心焉。”即命眾鬼卸其冠裳,加以捶楚,流血淋漓,求死不得。鬼王乃謂之曰:“汝欲調泥成醬乎?汝欲身長三丈乎?”大異念泥豈可為醬,因願身長三丈。眾鬼即捽之於石床之上,如搓粉之狀,眾手翻複而按摩之,不覺漸長,已而扶起,果三丈矣,嫋嫋如竹竿焉。眾笑辱之,呼為“長竿怪”。王又謂之曰:“汝欲煮石成汁乎?汝欲身矮一尺乎?”大異方苦其長,不能自立,即願身矮一尺。眾鬼又驅至石床上,如按麵之狀,極力一捺,骨節磔磔有聲,乃擁之起,果一尺矣,團欒如巨蟹焉。眾又笑辱之,呼為“蟛蜞怪”。大異蹣跚於地,不勝其苦。旁有一老鬼,撫掌大笑曰:“足下平日不信鬼怪,今日何故作此形骸?”乃請於眾曰:“彼雖無禮,然遭辱亦甚矣,可憐許,請宥之!”即以兩手提挈大異而抖擻之,須臾複故。大異求還,諸鬼曰:“汝既到此,不可徒返,吾等各有一物相贈,所貴人間知有我輩耳。”老鬼曰:“然則以何物贈之?”一鬼曰:“吾贈以撥雲之角。”即以兩角置於大異之額,岌然相向。一鬼曰:“吾贈以哨風之咀。”即以一鐵咀加於其唇,尖銳如鳥喙焉。一鬼曰:“吾贈以朱華之發。”即以赤水染其發,皆鬅髫而上指,其色如火。一鬼曰:“吾贈以碧光之睛。”即以二青珠嵌於其目,湛湛而碧色矣。老鬼遂送之出坑曰:“善自珍重,向者群小溷瀆,幸勿記懷也。”大異雖得出,然而頂撥雲之角,戴哨風之咀,被朱華之發,含碧光之睛,儼然成一奇鬼。到家,妻孥不敢認;出市,眾共聚觀,以為怪物;小兒則驚啼而逃避。遂閉戶不食,憤懣而死。臨死,謂其家曰:“我為諸鬼所困,今其死矣!可多以紙筆置柩中,我將訟之於天。數日之內,蔡州有一奇事,是我得理之時也,可瀝酒而賀我矣。”言訖而逝。過三日,白晝風雨大作,雲霧四塞,雷霆霹靂,聲振寰宇,屋瓦皆飛,大木盡拔,經宿始霽。則所墜之坑,陷為一巨澤,彌漫數裏,其水皆赤。忽聞柩中作語曰:“訟已得理,諸鬼皆夷滅無遺。天府以吾正直,命為太虛殿司法,職任隆重,不複再來人世矣。”其家祭而葬之,肸象之間,如有靈焉。
(譯文)
馮大異名奇,是吳楚之間有名的狂放不羈的人。自以為才高,傲視他人,不相信鬼神,凡遇依附草木,興妖作怪,驚世駭俗的事,必然卷袖奮臂,挺身而出,到了以後,淩慢毀辱才罷休。或者燒掉不該受祀的祠廟,或者沉溺偶像,勇往直前,奮不顧身,所以人們也稱讚他有膽量。至元丁醜(1337)年,他寄居在上蔡的東門,臨時到鄰村去辦事,當時正值戰火破壞之後,一路上空空蕩蕩無人居住,極目一望,盡是黃沙白骨。還沒有到達目的地,而太陽巳經西沉,四下裏愁雲陰霾,既無旅店,怎麼安頓!路旁有一片古柏林,大異就進入林內,倚在樹上,略事休息。前麵有貓頭鷹啼鳴,後麵有豺狼狐狸嗥叫。不久又有一群烏鴉一隻接一隻地飛下來,或者蹺一腳而蹄,或者鼓動雙翼而舞,發出難聽的嗓聲,輪翻排隊列陣。又有八九具死屍,僵臥在左右,陰風颯颯,突然下雨,一聲響雷,眾屍環坐而起,看見大異在樹下,踴躍走上前來。大異急忙爬上樹去避開他們,眾屍卻環繞樹下,或叫嘯,或咒罵,或坐或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今夜必須抓住此人,不然我們自己將要倒楣。”不久雲收雨止,月光由樹隙射進,大異看見一個夜叉從遠處過來,頭上長著二隻角,混身青色,大踏步吼叫著直奔林下,用手收攏死屍,摘下頭就吃,像啃瓜一樣,飽吃一頓後,躺下睡覺,打呼嚕聲驚天動地。大異考慮此處不可久留,乘夜叉酣睡,爬下樹來,三步並作二步迅速逃走,可是跑不到百步之遠,夜叉巳經在後麵追趕,隻得拚命奔跑,差一點被夜叉追上。碰到一座廢棄無人的寺院,急忙進去,見東西廊巳經倒塌,隻有大殿上還有一軀泥塑的佛像,狀貌很是雄偉。看見泥佛背後有一個洞,大異沒有別的辦法,隻好跳進洞中,躲藏在泥佛的肚子裏,自以為得到庇身之所,可以高枕無憂了。忽然聽到泥佛哈哈大笑說:“他求而不可得,我不求而自來,今夜好一頓點心,不用吃齋飯了。”
立即奮發起立,開步走動,行動很笨重,才走10步左右,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失足跌倒在地,泥塊木條滿地都是,胎骨跌得粉碎了。大異總算出了泥佛肚子,還說大話:“什麼鬼戲弄你老爹,反而自取其禍。”立即出了寺院向前行去。遠遠看見郊野中星星燈火連成一片,許多人有禮貌地作揖而坐。大異很高興,急忙趕過去。到了那裏一看,大多數人沒有頭,有頭的卻缺胳臂缺腿。大異隻好不顧而去。鬼們大怒說:“我們剛剛在這裏舒暢一下,這個人真是大膽,敢來破壞我們的情緒,正該抓起來,切成塊做成肉脯。”鬼們說著跌跌撞撞咆哮吼叫,有的扔牛糞,有的投人骨,沒有頭的提著頭追趕。前麵橫著一條河,大異趟水而過,鬼們走到水邊,不敢渡河。忽覺走了半裏光景,大異回頭看了一下,還聽到吵吵嚷嚷的聲音,斷斷續續遲遲不息。不久月亮西下,分辨不清路徑,失足跌入一個坑中,坑極深,像個無底洞,原來是鬼穀。穀中寒沙眯人眼睛,陰氣徹骨透心,鬼們都集中在這裏。有紅頭發而長雙角的,有綠毛而生兩翅的,有鳥嘴而獠牙的,有牛頭而獸臉的,都是身如藍錠,口吐火焰,看見大異到來,互相祝賀說:“仇人來了。”就用鐵鏈鎖住大異的頭頸,皮帶捆住大異的腰身,將他驅趕到鬼王座下,上告說:“這個就是在人間不信鬼神,欺淩侮辱我們的狂士。”鬼王也怒氣衝衝地責備大異:“你五體俱全且有知識,難道沒有聽說過鬼神的大德行嗎?孔子是聖人,尚且說要‘敬而遠之’。《周易》所謂‘載鬼一車’,《詩經·小雅》所謂‘為鬼為域’。其他像《左傳》所記的晉景公的夢境,良伯有的行為,都證明有鬼。你是什麼人,獨稱沒有?我受你侮辱已經很長時間了,今天相遇,怎麼才能解我心頭之恨呢!”就命令眾鬼脫掉他的帽子和衣裳,加以責打,直打得血肉淋漓,求死不得。鬼王這才對他說:“你是要和泥調成醬呢?還是要讓自己身長三丈?”大異想怎能和泥調醬呢,因此選擇了身長三丈。眾鬼就把他扭到石床上,像揉麵一樣,七手八腳反複按摩搓揉,不覺漸漸長起來,然後扶了起來,果然有三丈高了,搖搖晃晃如同竹竿。眾鬼大笑而侮辱他,稱他為“長竿怪”。
鬼王又對他說:“你是要煮石成汁呢?還是要身矮一尺?”大異正苦於太高不能站立自如,就願身矮一尺。眾鬼又把他驅趕到石床上,像按麵一樣,用力一捺,骨節發出磔磔的聲音,於是扶他起來,果然隻有一尺高了,圓圓團團如同大蟹。眾鬼又大笑而侮辱他,稱他為“蟛蜞怪”。大異跛足旋轉行於地,不勝其苦。旁邊有一個老鬼,拍手大笑說:“足下平日不相信鬼怪,今日怎麼成了這等模樣?”於是向眾鬼請求說:“他雖然沒有禮貌,然而遭到的侮辱也巳經夠了,可憐巴巴的,原諒他了吧!”就用手提起大異抖了幾下,即刻恢複原來的樣子。大異請求讓他回去。眾鬼說:“你既然到得這裏,不可空手而回,我們各有一物贈送給你,最要緊的是讓人間知道有我們存在。”老鬼說:“那麼以什麼東西送給他呢?”一個鬼說:“我送給他撥雲之角。”就以兩隻角放在大異的額頭上,左右相對聳立。一個鬼說:“我送給他哨風之嘴。”就以一個鐵嘴放在大異的唇上,尖而突出像鳥喙。一個鬼說:“我送給他朱華之發。”就以紅水染大異的頭發,都散亂而向上豎立,顏色像火。一個鬼說:“我送給他碧光之睛。”就以二個青珠嵌在大異的眼上,澄清碧綠。老鬼就送他出坑,說:“好好珍重自己,剛才為眾小鬼冒犯,請不要記恨。”大異雖然得以出坑,但頂著撥雲之角,戴了哨風之嘴,披上朱華之發,嵌著碧光之晴,儼然成了一個奇鬼。到家後,妻兒不敢相認;上街,眾人圍觀,以為怪物;小孩則嚇得啼哭而逃避。囡此閉門絕食,積恨於胸而死。臨死,對家裏人說:“我為眾鬼所困,現在要死了!可以多放點紙筆在棺中,我要上訴於天。幾天之內蔡州將發生一件奇事,就是我勝訴之時,可以灑酒祝賀我。”說完就死了。過了三日,白天風雨交加,烏雲滾滾,雷霆霹靂,聲震天地之間,屋瓦都飛起,樹木都拔出,直到第二天才放晴。大異曾經跌進去的坑,下陷成一個大湖,湖水彌漫好幾裏,水都是紅的。大異家人忽然聽到棺中在說:“已經勝訴,眾鬼都殺盡了。上天認為我秉性正直,任我為太虛殿司法,職務在身,責任重大,不再來到人間了。”大異家人祭祀後將他下葬,當時有聲音動響傳出,好像靈性相通似的。
(沈芝盈)
(石景山人曰)
本篇故事貌似虛幻,實標上富有寓言色彩。當社會發生動亂,人妖顛倒,正邪不分時,人世間與鬼域橫行的陰間何其相似乃爾!即以不才而論,“文革”中被“四人幫”打成“現行反革命分子”,從此成為活靶子。林彪倒台時,說我是林彪的社會基礎;批孔時,又說我是孔夫子的孝子賢孫;一會兒說我是極左派,一會兒又說我是極右派;如此等等。這與馮大異先生被惡鬼們一會搓成長鬼,一會又搓成矮鬼,把麵孔塗抹得麵貌全非,有什麼兩樣?嗚呼,此時的陽間,實陰間也——因為統治者“四人幫”就是活閻王、惡鬼頭!
金鳳釵記
大德中,揚州富人吳防禦居春風樓側,與宦族崔君為鄰,交契甚厚。崔有子曰興哥,防禦有女曰興娘,俱在繈褓。崔君因求女為興哥婦,防禦許之,以金鳳釵一隻為約。既而崔君遊宦遠方,凡一十五載,並無一字寄聞。女處閨闈,年十九矣,其母謂防禦曰:“崔家郎君一去十五載,不通音耗,興娘長成矣,不可執守前言,令其挫失時節也。”防禦曰:“吾已許吾故人矣,況誠約已定,吾豈食言者也。”女亦望生不至,因而感疾,沉綿枕席半載而終。父母哭之慟,臨殮,母持金鳳釵撫屍而泣曰:“此汝夫家之物也,今汝逝矣,吾留此安用?”遂簪於其髻而殯焉。殯兩月而崔生至,防禦迎之,訪問其故,則曰:“父為宣德府理問官而卒,母亦先逝數年矣。今已服除,故不遠千裏而來此。”防禦下淚曰:“興娘薄命,為念君故得疾,於兩月前飲恨而死,今殯之矣。”引生入室,至其靈前焚楮錢以告之,舉家號慟。防禦謂生曰:“郎君父母既沒,道途又遠,今既來此,可便於吾家住宿,故人之子即吾子也,勿以興娘沒,故自同外人。”即令搬挈行李於門側小齋安泊。將及半月,時值清明,防禦以女新沒墳墓,舉家上塚。興娘妹慶娘年甫十七,是日與家眾同赴新墳,惟留崔生在家。至暮回歸,天色已黑,崔生於門迎。有轎二乘,前轎已入,後轎至生前,忽有物墜地鏗然,生急往拾之,乃金鳳釵一隻,欲納還防禦,則中門已閉。生還小齋,明燭兀坐,思念姻緣挫失而孑身寄跡於人,亦非久汁。長歎數聲,方欲就枕,忽聞剝啄扣門,問之則不答,不問則又扣,如是者三,乃勉強起開門。視之,一女殊麗,立於門外,遽搴裙而入,生大驚。女子低容斂氣,向生細語曰:“崔郎不識妾耶?妾乃興娘之妹慶娘也,適來墜釵轎下,君拾得否?”欲止生室,生以其父待之厚,拒之甚確,至於再三。女忽赧怒曰:“吾父以子侄之禮待汝,至留小齋,汝乃敢於深夜誘我至此,欲將何如?我訴之於父,訟汝於官,必不舍汝矣。”
生懼,不得已而從焉。至曉乃去。自是暮隱而入,朝隱而去,往來於小齋可一月半。忽一夕,謂生曰:“妾處深閨,君居外館,今日之事幸而無人知覺,誠恐好事多磨,佳期易阻。一旦聲跡彰露,親庭罪責,閉籠而鎖鸚鵡,打鴨而驚鴛鴦。在妾固所甘心,於君誠恐累德。莫若先事而發,懷璧而逃,或晦跡深村,或潛蹤別郡,庶得優遊偕老,不至分離也。”生頗然其計,曰:“卿言亦自有理。吾方思之,因自念零丁孤苦,素乏親知,是欲逃亡,竟將焉往?嚐聞父言,有舊仆金榮者,信義人也。居鎮江呂城,以耕種為業,今往投之,庶不我拒。”至明日五更,與女輕裝而出,買船過瓜州,奔丹陽,訪於村民,則金榮在焉。其家殷富,為本村保正。生乃大喜,造其門。至則初不相識也,生言其父姓名爵裏及己乳名,方始記認,則思而哭其主,擁生在堂而拜認曰:“此吾家郎君也。”生具告以故,乃虛正堂而處之,事之如事舊主,衣食之需,供給甚至。生住金榮家將及一年,女告生曰:“始也懼父母見責,故與君為卓氏之逃,蓋出於不獲已也。今則舊穀既沒,新穀既登,歲月如流,已及碁矣,且愛子之心人皆有之,今而自歸,喜於再見,庶不我罪。況父母生我恩莫大焉,豈有終絕之理乎?盍往見之。”生從其言,即與之別金榮,渡江入城。將近其家,謂生曰:“妾與逃竄一年,今遽與君同往,或恐觸彼之怒,君可先往見之,妾乃艤舟於此以候。”臨行複呼生回,以金鳳釵與之曰:“如或疑拒,當出此以示之可也。”生至門,防禦迎之欣然,反致謝曰:“昨日顧待不周,致君不安其所,以有他適,老夫之罪也,幸勿見責。”生伏地不敢仰視,但稱死罪。防禦不知其故曰:“何故乃爾,願得開陳,釋我疑慮。”生惶惶言曰:“曩者房帷事密,兒女情多,負不義之名,犯私通之律,不告而娶,竊負而逃,竄伏村墟,遷延歲月,音容久阻,書問莫傳,情厚篤於夫婦,恩愛忘乎父母。今則過攜令愛同此歸寧,伏望察其深情,恕其罪譴,便得終能偕老,永遂於飛,大人有溺愛之恩,小子有室家之樂,是所望也,惟冀憫焉。”防禦聞之驚曰:“吾女臥病在床,今乃一載,餿粥不進,轉側須人,豈有是事也。”生謂其恐為門戶之辱,故飾詞以拒之,乃曰:“目前慶娘在於舟中,可令人舁取之來。”防禦雖然不信,即令家童馳往視之,至江,舟跡並無所見。防禦大怒崔生,責其妖妄。生乃袖中取出金鳳釵以進。防禦見之,駭然大驚曰:“此物吾亡女興娘沒葬之釵,胡為而至此哉?”疑惑之際,慶娘忽於床上欣然而起,出至堂前,拜其父曰:“興娘不幸早辭嚴侍,遠棄荒郊,然與崔生緣分未斷,今來此意亦無它,特以此說有愛妹慶娘,續其婚爾。如所請肯從,則吾妹病患當即痊愈,不用女言,命盡此矣。”舉家驚駭,視其身則慶娘,而言動舉止即興娘也。父詰之曰:“汝既死矣,安得複於人世為此亂惑也?”對曰女之死也,冥司以女無罪,木複拘禁,得隸皇娘帳下,掌傳箋奏。以世緣未盡,故特給假一年,來與崔郎了此一段姻緣爾。防禦聞其言乃許之,即斂容拜謝其父,又與崔生執手歃欷為別。且曰:“父母許我矣,汝好做嬌客,慎毋以新人忘故人也。”言旋慟哭而仆於地。眾視之已死矣,急以湯藥灌之,移時乃蘇,其病即瘥,行動如常。叩以前事,並雲罔知,始覺如夢,不記先言。防禦遂涓吉續崔生之婚。生感興娘之情,以金鳳釵賣於市,得鈔二十錠,盡買香燭楮幣齎詣瓊花觀,命道士建醮三晝夜以報興娘。興娘複托夢於崔生曰:“薦拔尚有餘情,雖隔幽冥,實深感佩。小妹慶娘直性柔和,宜善待之。”生聞之驚悼而覺,此後遂絕。嗚呼異哉!
(譯文)
大德中,揚州富人吳防禦家住春風樓旁,與出身官宦人家的崔先生是鄰居,相互交往多年,感情深厚。崔家有一個兒子叫興哥,防禦有一個女兒叫興娘,都還年幼。崔君請求興娘作興哥媳婦,防禦答應了,崔家用金鳳釵一隻作為信物。不久,崔君調到遠方做官,在外15年,沒有音訊。興娘在閨中,巳經19歲,她母親對防禦說:“崔家郎君一去15年,不通音訊,興娘巳經長大成人,不可拘泥以前說過的話,使她失去婚嫁的機會。”防禦說:“我巳經答應我的老朋友,況且婚約巳定,我難道是不守信用的人嗎?”女兒也因為崔生杳無音訊,思念成病,竟臥床不起,半年而亡。父母哭得很傷心,殯殮時,母親拿了金鳳釵撫屍哭泣,說:“這是你夫家的信物,現在你去世了,我留它有什麼用?”插在女兒發鬢上隨殮而葬。葬後才兩月,崔生忽然來到,防禦接待他,問他這麼多年不通音訊的緣故。崔生說:“父親在宣德府理問官任上過世,母親也巳經去世好幾年了,現在已經服喪期滿,所以不遠千裏而來此。”防禦垂淚說:“興娘薄命,為思念你而得病,於兩個月前飲恨而死,現在巳經殯葬了。”說著帶崔生入屋內,到興娘靈前焚燒紙錢,告訴她崔生到來,全家悲傷痛哭。防禦對崔生說:“郎君父母既然巳經去世,路途又遠,現在巳經到了這裏,可就在我家住宿,老朋友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不要因為興娘巳經死了,就像外人一樣。”使人搬行李於門旁小齋安頓。約有半月光景,正好是清明節,防禦因為女兒新葬入土,全家都到墳上掃祭。興娘的妹妹慶娘年才17,這天隨家人一起上墳,隻留崔生在家。到晚上回家的時候,天色巳經黑了,崔生在門口迎接。有轎二乘,前轎巳經入門,後轎抬到崔生跟前,忽然有一件東西掉落在地,鏗然有聲,崔生急忙拾起來,見是金鳳釵一隻,正要送還給防禦,中門卻巳關閉。崔生回到小齋,點燈坐下,想起姻緣無望,而孑然一身寄人籬下,也不是長久之計。長歎幾聲,方要睡覺,忽然聽到有剝剝的敲門聲,問是誰,又不回答,不理吧又敲起來了,這樣連著三次,隻得勉強起身去開門。隻見一個很美麗的女子,站在門外,突然提起裙子而進入屋內,崔生不覺吃了一驚。
女子低頭含羞地向崔生輕聲說道:“崔郎不認識我,是嗎?我是興娘的妹妹慶娘,剛才把金鳳釵掉在轎子下,是你揀了嗎?”並要留在崔生住處。崔生因為她父親待他很好,所以堅決明確地拒絕她,至於再三。女子忽然惱羞成怒,說:“我父親以子侄的禮節對待你,因此留你住在小齋,你怎敢深夜把我騙到這裏,你要怎麼樣?我去告訴我父親,把你告到官府,決不輕易放過你。”崔生害怕,不得巳而答應了。到了第二天清晨,慶娘就回去了。從此以後,慶娘天黑偷偷地來,清晨,偷偷地去,私下往來約有一個半月。有一天慶娘忽然對崔生說:“我住在深閨,你住在外館,現在我們的事情幸而沒有人知道,但還是怕好事多磨,私下約會容易受阻撓,也不是長久之計。要是有一天行跡敗露,父母怪罪,把我像鸚鵡一樣鎖在籠子裏,打野鴨而驚散鴛鴦。在我固然是心甘情願,對你恐怕有損德望。不如事先準備,懷璧而走,或者隱居農村,或者藏跡別郡,這樣才能優閑自得,白頭到老,不至於分離。”崔生很讚同她的計謀,說:“你說得很有道理。我也正在想,自己零丁孤苦,素來缺少親人的關懷,雖然有出走的打算,但不知到哪裏去合適?曾經聽父親說過,有一個以前的仆人叫金榮,是個有信有義的人。住在鎮江呂城,以種田為業,現在我們去投奔他,大概不至於拒絕。”到明早五更天,和慶娘輕裝出發,乘船過瓜州,直奔丹陽方向,向村民打聽,果然金榮就住在那裏。金家殷實富裕,金榮本人還是本村的保正。崔生十分高興,於是登門求見。見麵後,開始不認識,崔生說了他父親姓名、官爵、鄉裏以及自己的乳名,方才記憶而相認,還因思念崔生的父親而哭泣。推擁崔生坐在堂上,而在家人麵前重新拜認說:“這是我家郎君。”崔生就把事情始末告訴他,金榮於是騰出正堂讓他們居住,侍奉他們像侍奉以前的主人一樣,衣食和生活用品供給十分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