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1 / 3)

南海龍女一段情

大宋李元,字百善,鄭州管城人。慶曆年,隨親之官錢塘縣。下元赴舉,泛舟道出吳江,元獨步於岸,見一小朱蛇,長不滿尺,赭鱗錦腹,銅鬣紺尾,迎日望之,光彩可愛。為牧童所困。元憫之,以百錢售之。元以衣裹歸,沐以蘭湯,浣去傷血。夜分,放於茂草中,明日乃去。

元明年複之隋渠東歸,再經吳江,元縱步長橋,有一青衣童展謁曰:“朱秀才拜謁。”元睹其刺稱“進士朱浚”。元以其聲類,乃冠帶出。既揖,乃一少年子弟,風骨清聳,趨進閑雅,曰:“浚受大人旨,召君子閑話,浚之居長橋尾數百步耳。”元謂浚曰:“素不識君子之父,何相召也?”浚曰大人言‘與君子之大父有世契’,固奉召也。大人已年老,久不出入,幸恕坐。邀意甚勤厚,元拒不獲已,乃相從過長橋,已有彩妨艤岸。浚與元同泛舟,桂楫雙舉,舟去如飛。

俄至一山,已有如公吏者數十俟於岸。元乘肩輿既至,則朱扉高闕,侍衛甚嚴。修廓繩直,大殿雲齊,紫閣臨空,危亭枕水,寶飾虛簷,砌瓷寒玉,穿珠落簾,磨璧成牖,雖世之王侯之居莫及也。俄一老人高冠道服立於殿上,左右侍立皆美婦人。吏曰:“此吾王也。”浚乃引元升殿,元再拜,王亦答拜。既坐,曰:“久絕人事,不得奉謁,坐邀車駕,幸無見疑。因有少懇,即當麵聞。前日小兒閑遊江岸,不幸為頑童所辱,幾死群小之手,賴君子仁義存心,特用百錢救此微命,不然,遂為江堧之土也。”元方記救朱蛇之意。王顧浚曰:“此君乃使子更生者也,汝當百拜。”元起欲答拜,王自起持元手曰:“君當坐受其禮,此不足報君之厚賜。”王乃命置酒高會,器皿金玉,水陸交錯,後出清歌妙舞之姬,又奉仙韶鈞天之樂,俱非世所有。

酒數巡,元起曰:“元一介賤士,誠無他能,過荷恩私,不勝厚幸,深恐留滯行舟,切欲速歸侍下。”王曰:“君與吾家有厚恩,幸無遽去,以盡款曲。”元曰:“王之居此,願聞其詳。”王曰:“吾乃南海之鱗長,有薄功於世,天帝詔使居此,仍封為安流王。幸而江闊湖深,可棲樓居。水甘泉潔,足以養吾老也。”王曰:“知君方急利祿,以為親榮。吾為君得少報厚恩可乎?”元曰:“兩就禮闈,未沾聖澤,如蒙蔭庇,生死為榮。”王曰:“吾有女年未及笄,欲贈君子為箕帚,納之當得其助。”又以白金百斤遣之。王曰:“珠璣之類,非敢惜也。但白金易售耳。”乃別去。既出宮,複乘前舟,女奴亦登舟同濟。少選至岸,吏齎金至元舟乃去。

元細視女奴,精神雅淡,顏色清美,詢其年,曰:“十三歲矣。”自言小字雲姐,言笑慧敏,元心寵愛。後三年詔下當試,雲姐曰:“吾為君偷入禮闈,竊所試題目。”元喜。雲姐出門,不久複還,探知題目。元乃檢閱宿構,來日入試,果所盜之題,元大得意,乃捷。薦名後,省禦試,雲姐皆然,元乃榮登科第,授潤州丹徒簿。

雲姐或告辭,元泣留之,不可。雲姐曰:“某奉王命,安可久留?”元開宴餞之,雲姐作詩曰;

六年於此報深恩,水國魚鄉是去程。莫謂初婚又相別,都將舊愛與新人。

時元新娶。元觀詩,不勝其悲。雲姐泣下,再拜離席,求之不見。元多對所親言之,今元見存焉。

(譯文)

大宋朝有位李元,字百善,鄭州管城人。慶曆年間,隨從親人往錢塘縣上任。陰曆十月十五日下元節郡天,他赴京參加科舉考試,乘船出吳江口,獨自漫步岸上,看見一條紅色小蛇,身長不到一尺,赤褐色的鱗片,花紋鮮豔的腹部,金色的頷須,深青帶紅的尾巴,迎著陽光望去,光彩奪目,惹人喜愛。小朱蛇被眾牧童所圍攻,處境危急。李元憐恤小朱蛇,便用100文錢將它買下。李元把小朱蛇用衣服包紮帶回去,用清香的蘭花湯為它洗身,清洗傷口的血汙。到了半夜,即將小朱蛇放生於茂盛的草叢中,第二天才啟航而去。

次年,李元沿著隋朝建的大運河東返,再次經過吳江境。他上岸在長橋上任意漫步,忽然有一青衣學童迎麵走來,展開名帖拱手說:“朱秀才拜見先生。”李元見名片上署名:“進士朱浚”。心想,既然同是書生,於是整理好衣冠,走過來,拱手施禮,這才發現竟是一位翩翩少年,風度優雅,舉止從容大方,少年說:“我奉家父的旨意,前來邀請先生到舍下敘談晤麵,寒舍就在長橋盡頭數百步地方。”李元對朱浚道:“我與令尊素不相識,為什麼邀請我呢?”朱淡答道:“家父說‘和先生的祖父是世交’,因此特意前來相邀。家父年事巳高,長期沒有走出家門,懇請先生諒解。”態度非常誠懇,李元感到盛情難卻,便身不由己地跟著他過長橋,橋尾巳有彩繪遊舫停靠在岸邊。朱淡與李元一同上船,兩把船槳齊劃,彩船疾行如飛。

一會兒到達一座小山前,已有幾十名差役等待在岸上。李元乘轎子來到朱浚府第,但見紅漆的大門,宮殿式的樓台,由侍衛嚴密把守。筆直的通道,高聳入雲的大殿,臨空而起的紫紅色樓閣,傍水而立的高亭,珠寶裝飾的屋簷,白玉砌成的台階、井壁,落地的垂簾用珍珠穿成,窗子也都用玉石磨製而成,如此雄偉壯觀的建築,即使人世間的王侯將相也無法與之相比啊。頃刻間,一位頭戴高帽穿道服的老者站在大殿上,左右侍立的都是美女。長吏介紹說:“這位便是大王。”朱浚這才引李元登上大殿,李元向老人行拜見禮,王也回拜答禮。賜坐後,王道:“很久不涉足人世間事,不能前去親自拜望,隻得邀請大駕光臨,希望不要有所疑慮。因為有些心裏話,要當麵告訴您。前些時小兒到江邊上閑遊,不幸被牧童圍困欺淩,差點喪命,多虧先生存好生之德,特地耗資100文救下小兒性命,否則,他早巳成為江邊的塵土了。”李元這才想起救護小朱蛇的往事。王回頭對朱浚說:“這位先生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當叩頭跪拜以謝救命之恩。”李元趕忙站起答禮,王親自站起緊握李元的手道:“您自當坐著接受他的跪拜,況且,這尚不足報答先生的大恩!”王這才下令擺開盛宴款待,席上金玉的碟、盤、酒樽,閃閃發光,山珍海味,杯盞交錯。能歌善舞的藝姬,魚貫出場,翩翩起舞,又演奏起其音嫋嫋的天上仙樂,令人陶醉。這一切都是人世間不可能有的。

酒過數巡,李元起身道謝說:“我本是一個地位卑微的書生,的確沒有別的才能,受到如此隆重的款待,實在擔當不起,隻恐在此滯留太久,耽擱了行程,很想早些返回家鄉。”王勸道:“先生對我家有大恩,希望不要急於離去,好讓我們聊盡地主之誼,以表達對先生由衷感激之情。”李元道:“為什麼王居住在這裏?我很想知道究竟。”王說:“我本是南海水族的首領,因為對人間有過微小的功德,天帝下詔賜我定居此地,並受封為安流王。幸好這裏江闊湖深,可以作為棲身之所;水泉甘甜潔淨,足以頤養天年。”王接著說:“我曉得先生急於追求功名利祿,以光宗耀祖。我可以為先生做些什麼,以報答您的大恩大德呢?”李元說道:“我兩次赴京參加會試,都沒有被錄取,如果能得到王的庇護而得中,無論今生來世都引以為榮。”王說:“我有一尚未成年的女孩,想贈送給先生做妻室,如若先生答允的話,一定會得到她的幫助的。”說完又拿出百斤白銀饋贈。王說:“我沒有饋贈珍珠寶玉給你,並不是吝惜,因為白銀易於買賣罷了。”於是李元告辭,步出宮門,重新上彩舫,丫環也上船同往。不多時就到達岸邊,差役將白銀搬運到李元的船上,然後回去複命。

李元仔細打量丫環,隻見她神情淡雅,落落大方,容貌清秀嬌美,詢問她的年齡,回答說:“13歲了。”並自稱乳名雲姐,言談舉止,一顰一笑顯得聰慧伶倒,深得李元的寵愛。三年後,又逢科舉考試之年,雲姐說:“我將為先生潛入會試考場,竊取考試之題。”李元大喜過望。雲姐離家出門不久,便順利完成任務歸來。李元根據竊取的題目查閱書籍,預先作好準備。考試那天,李元進考場應試,果真與雲姐竊取的題目完全吻合。李元稱心如意,沾沾自喜,竟然成功了。金榜題名後,參加由皇帝親發策問的考試,雲姐故伎重演,李元高中,授官潤州府丹徒縣主簿。

雲姐依依不舍地告別,李元哭泣挽留,終不可能。雲姐說:“我接受王的命令,服侍先生,今任務巳經完成,哪能久留在此呢?”李元無奈設宴為之餞行,席間,雲姐作詩雲:

六年於此報深恩,水國魚鄉是去程。

莫謂初婚又相別,都將舊愛與新人。

李元當時新婚不久,看了這首詩,非常悲傷,雲姐也泣不成聲,雙淚長流,深情地拱手,一再拜別而去,轉眼間巳不見人影。李元經常對親近的朋友說起這事,現今李元仍然健在。

(陳新權)

(石景山人曰)

李元有義,雲姐有情,遂有一段未了情。說是未了,他們畢竟未能白頭借老。不過,我以為,李元根本不配與雲姐結秦晉之好。他雖心地善良,卻無才幹。雲姐委身於他,並冒險偷出試題,使他躋身青雲路,實在不值得。當然,她聽命於南海龍王,也是身不由己也,可惜了!

龍王小妾落難記

嘉祐歲中,廣州漁者夜網得一魚,重百斤,舟載以歸。泊曉視之,人麵龜身,腹有數十足,頸下有兩手如人手。其背似鱉,細視項有短發甚密,腦後又有一目。胸腹五色,皆紺碧可愛。眾漁環視,莫能知其名。詢諸漁人,亦無識者。眾謂殺之不祥,漁人衣複荷之歸,求人辨之。置於庭下,以敗席覆之。

夜切切有聲,漁者起尋其聲而聽之,其聲出於敗席之下,其音雖細,而分明可辨之。乃魚也。漁者躡足附耳聽之,雲:“因爭閑事離天界,卻被漁人網取歸。”漁者不覺失聲,則魚不複言。漁者以為怪,欲棄之,且倡言於人。

冇市將蔣慶知之,求於漁者,得之,以巨竹器荷歸,複置於軒楹間,以物覆之。中夜則潛足往聽之,魚言雲:“不合漏泄閑言語,今又移來別一家。”至曉不複言。

明日,慶他出,妻子環而視之,魚或言曰:“渴殺我也。”觀者回走,急求慶而語之,慶曰:“我載之以巨盆,汲井水以沃之。”及暮,魚又言曰:“此非吾所食。”慶詢漁者,魚出於海,海水至鹹,慶遣仆取海水養之。

是夜慶與妻子又聽之,魚曰:“放我者生,留我者死。”妻謂慶曰:“亟放出,無招禍也。”慶曰:“我不比人,安懼?”竟不放。

更後兩日,慶乘醉執刀臨魚而視曰:“汝能言,乃魚之靈者。汝今明言告我,我當放汝歸海。汝若默默,則吾以刀屠汝矣。”魚即言曰:“我龍之幼妻也,因與龍競閑事,我憤然離所居至近岸,不意入於漁網中,汝若殺我,無益。放我,當有厚報。”慶即以小舟載入海,深水而放之。

後半年,慶遊於市,有執美珠貨者,慶愛之,問其價,讚者曰:“五百緡。”慶以為廉,乃酬之半。貨者許諾曰:“我識君,君且持珠歸,吾明日就君之第取其直。”乃去,後竟不來。慶歸,私念:此珠可直數千金,吾既得甚廉,又不來取值,何也?異日複見貨珠人,慶謂來取價,其人曰:“龍之幼妻使我以珠報君不殺之恩也。”其人乃遠去。

此事人多傳聞者,餘見慶子,得其實而書之也。

(譯文)

宋代嘉祐年間,廣州有一漁夫,在一天夜裏捕獲一條木魚,重達上百斤,便放在船倉內,然後揚帆返航。等到天亮,探頭一看,這魚長得特別怪異,魚頭有一張似人的臉,魚體似龜,魚腹下有幾十隻腳,魚頸下長著似人般的雙手。魚背似鱉,仔細觀察,頸的後部還長著密密的短發,腦後又有一隻眼睛,胸腹有深青帶紅、線綠等五種顏色,非常奪目可愛。眾漁夫圍繞在魚的四周觀看,但卻無人知道究竟是什麼魚。詢問別的漁夫,也無人識別。大家都說這種怪魚,不能殺害它,否則,不吉祥,於是,漁夫便用衣包裹魚兒,扛回家裏,放在庭院中,用破草席蓋著,準備請人辨認。

晚上,漁夫聽到有切切的聲音,便起身順著聲音探個究竟,發現聲音出自破草席之下,其聲雖微細,但卻清晰4辨。原來竟是魚兒發出的聲音。漁夫躡手躡腳走過去,湊上耳朵細聽,聽見魚兒說:“隻因無關緊要的事爭吵而離開天界,但不料被漁夫用網捕住。”漁夫一聽魚能說人話,禁不住發出聲音來,魚兒受驚,便不再說話了。漁夫認為這是條怪魚,留之不祥,想拋棄它,並把這個想法告訴他人。

這時,有一位叫蔣慶的市集管理人得到這消息,便向漁夫求得此魚,用大竹簍裝著扛回家中,放在廳堂前的長廊間,用東西遮蓋著。到了半夜,蔣慶偷偷地前去探聽,魚兒說道:“不小心說漏了嘴,現在又被賣到另一家來了。”說完這句話,直到天亮,再也不出聲了。

第二天,蔣慶有事外出,他的妻子圍繞著魚兒仔細觀看,魚兒好像說:“渴死我了!”在旁觀看的人調頭往回走,匆匆地找到蔣慶,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事,蔣慶說:“我把魚放在大木盆中,取井水倒進盆內,魚兒就不會渴了。”到了黃昏,魚兒又說:“這種淡水不是我所需要的!”蔣慶詢問漁夫,知道魚來自大海,必須鹹的海水才能維持生命,蔣慶立即差遣仆人取來海水喂養。

當天夜裏,蔣慶與妻子又聽到魚兒說道:“放我的人生,留我的人死。”蔣妻驚慌失措,對丈夫說:“趕快把它放了,免得招來禍難。”蔣慶說:“我和別人不同,有什麼可怕的?”竟然置若罔聞。

又過了兩天,蔣慶乘著酒醉,手拿利刃來到魚兒跟前說:“你能說話,無疑是魚中極聰明乖巧的。現在若能毫不隱瞞地說明你的來曆,我一定放你回歸大海。你若沉默不語,那麼,我就用刀宰了你!”魚兒立即說道:“我是海龍王的小妾,為了一點小事和龍王嘔氣,一氣之下便離開龍宮來到了海邊,想不到撞入漁網之中,你如果殺了我,沒有什麼好處。如若放了我,自當重謝。”蔣慶這才用小船載著魚兒入海,在深水的地方把它放歸大海之中。

大約過了半年光景,蔣慶在集市上閑逛,見有一人手中拿著一顆成色非常好的珍珠在叫賣,不覺為之動心,便上前問價。貨主說:“500緡。”蔣慶覺得價錢十分便宜,先付給一半定金。賣主答應說:“我認識先生,先生不妨把珠子拿回去,我明日前往先生府上取款。”說完就離去,之後竟然沒有再來。蔣慶回到家中,暗暗地想:這顆寶珠可值得數千金,我購買的價錢巳非常便宜,而貨主又不來取貨款,這是什麼原因呢?過幾天,蔣慶又邂逅賣珠的人,招呼他來家中取錢,那人說:“我是受海龍王的小妾派遣,以珍珠來報答先生不殺之恩的。”說完竟悄然離去。

這件事曾經到處流傳,我拜訪了蔣慶的兒子,證實此事並不是訛傳,才記錄下來。

(陳新權)

(石景山人曰)

我倘有緣碰到龍王的小妾,一定奉若神明。當然,豈敢有非份之想?不過是請她在龍王的枕頭邊吹風:拔一毛,成立牛鬼蛇神基金會如何?倘願讚助剛成立的蝦兵蟹將學會也行,而且我很樂意物色、一名混世蟲當執行會長,讓它風光一時,不知龍王小妾以為然否?

石氏女

京師民石氏,開茶肆,令幼女行茶。嚐有丐者病癲,垢汗藍褸,直指肆索飲。女敬而與之,不取錢。如是月餘,每旦擇佳茗以待。其父見之,怒不逐去,笞女,女略不介意,供伺益謹。又數日,丐者複來,謂女曰:“汝能啜我殘茶否?”女頗嫌不潔,少覆於地,即聞異香,亟飲之,便覺神清體健。丐者曰:“我呂翁也。汝雖無緣盡食吾茶,亦可隨汝所願,或富貴或壽皆可。”女小家子不識貴,止求長壽,財物不乏。既去,具白父母,驚而尋之,已無見矣。女既笄,嫁一管營指揮使,後為吳燕王孫女乳母,受邑號。所乳女嫁高遵約,封康國太夫人。石氏壽百二十歲。

(譯文)

宋代京城開封有一姓石的人家,開了一間茶館,讓未成年的幼女充當招待,為客人端茶送水。曾經有一個患瘋癲的乞丐,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徑直來到茶館討茶喝。女孩恭敬地送上茶,不取分文錢。這樣持續了一個多月,每天都挑選好桌招待。這事終被其父發覺,非常不滿,怒責女兒沒有驅趕乞丐,氣極便手持竹板打她,可女兒卻毫不在意,招待得更加周到。又過了幾天,乞丐又來了,問女孩:“你能喝我剩餘的茶麼?”女孩很嫌剩茶不幹淨,便倒少許在地上,頓覺異香撲鼻,趕忙把剩下的茶一飲而盡,便感到心曠神怡,精神為之一振,乞丐說:“我是呂洞賓。你雖然沒有緣分喝盡我的茶,但也可以順從你的願望,或者祈求富貴,或者析求長壽都行。”女孩是小戶人家的孩子,不知富責為何物,隻求長壽,生活必需品不缺。乞丐走後,女孩才把剛才發生的事告訴父母,其父母大驚,急忙到處尋找,巳無蹤跡。女孩成年之後,嫁給一位管營指揮使。後來為吳燕王的孫女的乳母,接受過封號。她所哺乳的女孩,後來嫁給了高遵約,被封為康國太夫人。這位姓石的女子,果然長壽,活到120歲。

(陳新權)

(石景山人曰)

善有善報。石小姐的故事是一例也。常言道:世情看冷暖,人麵逐高低。難得的是石小姐不嫌棄又窮又病的乞丐,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呂仙,那樣熱情招待,真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玉津三道士

大觀中,宿州士人錢君,兄弟遊上庠,方春月待試,因休暇出遊玉津園,遇道士三輩來揖談,眉宇修聳,語論清婉可聽,頃之辭去,曰:“某有少名醖,欲飲二公,日雲莫矣,明日正午,複會於茲,尚可款,稍緩恐相失。”錢許諾。獨小道笑曰:“公若愆期,可掘地覓我。”皆以為戲,大笑而別。翌日,錢以他故滯留,至晚方抵所會處,則肴核狼藉,不複見人,悵然久之,弟曰:“得非仙乎?”試假畚鍤鑿地,才尺許,得石函,啟之,乃三道士像,冠巾儼然,如昨所見者,外有方書言鍛水銀為白金事,弟曰兄取其書,弟願得道像,歸奉香火。兄欣然許之。既試,弟中選。兄複歸宿,驗其方,無一不酬,不數年,買田萬畝,為富人居。一日坐廡下,外報三道士來謁,既見,一人起致詞曰昔年玉津之會,君憶之否?祿過其分,天命折君算,今日即自改,尚延三歲,如其不然,旦暮死矣。吾以泄天機謫為人,當來主之矣。既去,錢君始大悔,即焚方毀灶,掩質戶不複居。明日,小道複至。未及坐,聞侍妾免乳,亟入視之,生一男,出陪客,無所見,問諸仆隸皆莫知。錢不三年而殂。

(譯文)

宋代大觀年間,宿州讀書人錢君,兄弟二人遊學京師太學,正當禮部試士即將在春季舉行,因為休假,兄弟同去遊覽玉津園,碰見三位道士前來,拱手為禮,態度謙和,容顏慈祥,身材修長,議論清晰婉轉,片刻就告辭而去,說:“我們有一些名酒,想要與二位共飲,今日巳近傍晚,明天中午,在此地再會,還可以殷勤招待,倘若遲到恐怕將失之交臂。”錢君一口答應。唯獨小道士笑著說:“兩位若失期,可以掘地尋找我。”大家都以為是逗趣,哈哈大笑告別而去。第二天,錢君兄弟因其他事情滯留,到晚上才抵達約會處所,則肉、菜及果核等滿地都是,再也見不到人,懊惱不巳,弟弟說:“莫非是神仙吧?”於是嚐試著用畚箕、鐵鍬挖地,才挖了一尺多一點,就挖得一個匣子,打開一看,竟是三位道士的像,衣冠整潔,和昨天所見的一模一樣,另外附有一本記載方劑的書,講述用水銀鍛煉白金的方法,弟弟說:“大哥拿這本方劑的書,小弟願意得到道士的像,回去用香燭燈火供奉。”錢君高興地答允。不久之後參加禮部試,弟弟考中。錢君返回老家,試驗道士的方術,沒有不應驗的,不到幾年功夫,購置田產方畝,成為當地巨富。有一天,錢君坐在廳堂邊的房中,外麵報告有三位道士前來拜見,見麵後,有一位道士站起來說:“前幾年玉津園的會麵,你還記得嗎?你得到我們的仙方,不以財物賑濟貧民,卻貪圖財一利,永不滿足,福祿巳超過你應該得到的,天意要折扣你的陽壽,若從今日開始就改過自新,還可以延長三年壽命,否則,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會死去。我因為泄漏上天的機密,被謫貶人間,即將來到你家了。”三位道士去後,錢君追悔莫及,立即燒掉方書,毀掉爐灶,關閉當鋪。第二天,小道士再來,還未坐定,錢君就聽到小妻分娩,急忙進去探望,果然生一男嬰,遂出來陪客,小道巳不見蹤影,詢問眾仆役也都不知所往。錢君不到三年而死。

(陳新權)

(石景山人曰)

古代蘇州有首著名的兒歌:“南山腳下一甏油,姐妹二個賭梳頭,姐姐梳個盤龍髻,妹妹梳個木魚頭。”此言人各有誌,結果便大相徑庭。“盤龍髻”、“木魚頭”都是頭發的式樣,固名思義,前者奢華,後者樸實。“木魚頭”雖形狀土氣;但既與木魚聯係在一起,自有佛爺護持,結善緣,得善終。本篇中的兄弟,也是如此。因誌有高、卑之分,結局也自然迥異。

龍母祠王生驚豔

濟南王生,參政慶曾宗人也。登第出京,行數十裏間,憩道旁舍,主人亦士子,留飲之酒,望舍後橫屋數楹,簾饃華楚,問為誰?曰:“某提舉赴官閩中,單車先行,留家於此,以俟迎吏,今累月矣。”遙窺其內,隱隱見女子往來,甚少艾,注目不能去。主人夜與語,因及鄉裏門閥,審其未娶,為言提舉家一女,極韶媚,方相托議親,子有意否?生欣然唯恐不得當也。主人為平章,翌日約定,女之母邀相見,曰:“吾夫遠宦,鍾愛息女,謀擇對甚久,不意邂逅得佳婿。”彼此在旅,不能具六禮,盍相與略之,乃草草備聘財,擇日成婚,且許生挈女歸濟南,須至閩遣信來迎。既別不複相聞,生不以為疑,女固自若,曆四五年,生二子,起居嗜好,與常人不殊,但僮仆汲水時,隻用前桶,而棄其後,以為不潔。自攜一婢來,凡調飪紉縫,非出其手不可,夜則令臥床下。忽告生曰:“我體中不佳,略就枕,切勿入房驚我。”生然之。俄傾,震雷飛電,大雨滂沛,火光煜然,室盡危怖,移時始定,女與婢皆失所在矣。初生入京,道經某處龍母祠,因入謁,睹龍女塑容端麗,心為之動,默念他年娶妻如此,足慰人心。及出門,有巨蛇蟠馬鞍上,驅之弗去,始大恐,複詣祠拜而謝過,洎出乃不見。後遇茲異,識者疑其龍所為雲。

(譯文)

宋代濟南人王生,是參政慶曾的族人。他考中進士後離京出行,走了約幾十裏路程,在路邊的房舍休息。屋主也是讀書人,便留下王生,以酒食招待。席間,王生望見屋後橫排著幾列房子,簾紗光彩華美,便問起這是誰家的住宅。主人答道:“某某提舉到福建任官,隻身先行前往,把家小留在這兒,等待官役來迎接,到現在已好幾個月了。”王生放眼向屋內窺探,隱隱約約地看見有女子來回走動,十分年輕美貌,一時看呆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主人晚上和王生聊天,涉及鄉裏的門第閥閱,知悉王生尚未娶妻,便對他提起提舉有一愛女,非常豔麗嫵媚,對方曾托咐為其女兒物色對象。不知你是否有意?王生萬分喜悅,隻怕自己配不上人家,哪有不願的道理。第二天,主人為他籌商,約定時間,由少女之母邀請王生見麵,提舉夫人說:“我夫君在遠方做官,他特別疼愛子女,早就想為女兒找個如意郎君,想不到今日不期而會,喜得稱心的女婿。”因為雙方都在旅途之中,不能完全按照六禮行事,便省掉些繁文縟節,於是匆忙備辦行聘禮物,選個吉曰成親,女方允許王生帶領妻子回濟南,等待到福建後派遣使者來迎接。但從此一別,便香無音訊,王生也從不產生疑問,妻子仍然像原來樣子,泰然自若。這樣過了四五年,生下兩個兒子,她的日常生活和愛好,和普通人也沒有什麼不同,隻有奴婢從井中取水時,隻用前桶,而拋棄後桶不用,以為不潔淨。她自己帶來一名丫環,凡是烹飪縫紉等活,都得由其操作,晚上則讓她睡在床下。有一天,妻子忽然對王生說:“我身體不太舒服,要稍微休息一會,你千萬別進屋打擾我。”王生答應了。一會兒,忽然電閃雷鳴,大雨滂沱,火光閃亮,全家人都憂心忡忡。經過一段時間才平靜下來,但是,妻子和婢女都巳失蹤了。當初王生進京時,途經某地龍母祠,便進入拜謁,望見龍女的塑像容貌端莊秀麗,不由怦然心動,心裏暗想將來若能娶到如龍女般美貌的妻子,則心滿意足,不枉此生。及至走出祠門,見有一大蛇盤曲伏在馬鞍上,趕也趕不走,這才萬分恐懼,便重入龍母祠跪拜謝罪,再出祠門時大蛇就不見了。後來便遇到這樁奇怪的婚事。知道情況的人都懷疑這乃是龍母有意安排的。

(陳新權)

(石景山人曰)

常言道:心想事成。但多數人在多數情況下,往往事與願違,徒喚奈何。這位王生竟然求龍得龍,而且未費吹灰之力,真是豔福超常,洪福齊天!

周憲之

周憲之,字武仲,初登第為淮南一尉。近村一寺,每遇憲之來,必灑掃迎渴甚恭,如者數四。一日,憲之再到,則寂然非複如往日,憲之訝之,詰其故。雲寺中有老僧,每遇公將至,必夢山神戎令預治道,雲候相公來。前夕,忽夢雲公以某事受賄若幹,致被陰譴,祿算俱將盡,以此不複來告矣。憲之驚悸,愕然亟歸,卻其所遺,命僧禱於神。後數月,再夢於僧曰:“吾嚐為詢之,受而能悔,情亦可矜,鐫爵減半。”後果止於禦史中丞。

(譯文)

周憲之,字武仲,考中科舉後被任命為淮南某郡尉。附近鄉村有一寺院,每逢憲之來到,寺僧一定在地上灑水,迎接進見十分恭敬,這樣再三再四。有一天,憲之再來寺院,卻靜悄悄地不再像過去那樣熱誠迎逢。憲之大為驚訝,查問是何原因。說:“寺中有一老和尚,每逢相公來寺院之前,就會夢見山神指示預先整理道路,迎候相公到來。前天夜裏,忽夢見山神說相公因為某件事接受賄賂若幹,以致被陰間的官府責罰,俸祿都將完結,從此再沒有來告訴了。”憲之聽了驚駭心跳不巳,驚恐地立即打道回府,退還所收受的賄金,並讓和尚向神祝告祈福。過了幾個月,山神托夢對老和尚說:“我曾經替他詢問過,雖然受賄而事後能夠悔改,情況可以同情,官品爵位減去一半。”後來憲之果然僅官至禦史中丞。

(陳新權)

(石景山人曰)

陳毅元帥有詩曰:“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倘退而求其次:如果手伸出去了,能迷途知返,猛然幡悟,趕緊縮手,並且永遠再不伸手,那麼還有救。本篇故事中的周武仲,不正就是這樣一個改過自新的“伸手派”嗎?

三山福地誌

元自實,山東人也。生而質鈍,不通《詩》《書》。家頗豐殖,以田莊為業。同裏有繆君者,除得閩中官,缺少路費,於自實處假銀二百兩。自實以鄉黨相處之厚,不問其文券,如數貸之。至正末,山東大亂,自實為群盜所劫,家計一空。時陳有定據守福建,七閩頗安。自實乃挈妻子由海道趨福州,將訪繆君而托焉。至則繆君果在有定幕下,當道用事,威權隆重,門戶赫奕。自實大喜,然而患難之餘,跋涉道途,衣裳襤褸,容貌僬悴,未敢遽見也。乃於城中僦屋,安頓其妻孥,整飾其冠服,卜日而往。適值繆君之出,拜於馬首。初似不相識,及敘鄉井,通姓名,方始驚謝。即延之入室,待以賓主之禮。良久,啜茶而罷。明日再往,酒果三杯而已,落落無顧念之意,亦不言銀兩之事。自實還家,旅寓荒涼,妻孥怨罵曰:“汝萬裏投人,所幹何事?今為三杯薄酒所賣,即便不出一言,吾等何所望也!”自實不得已,又明日,再往訪焉,則似已厭之矣。自實方欲啟口,繆君遽曰向者承借路費,銘心不忘;但一宦蕭條,俸入微薄,故人遠至,豈敢辜恩,望以文券付還,則當如數陸續酬納也。自實悚然曰:“與君共同鄉裏,自少交契深密,承命周急,素無文券,今日何以出此言也?”繆君正色曰:“文券誠有之,但恐兵火之後,君失之耳。然券之有無,某亦不較,惟望寬其程限,使得致力焉。”自實唯唯而出,怪其言辭矯妄,負德若此,羝羊觸藩,進退維穀。半月之後,再登其門,惟以溫言接之,終無一錢之惠。展轉推托,遂及半年。市中有一小庵,自實往繆君之居,適當其中路,每於門下憩息。庵主軒轅翁者,有道之士也,見其往來頗久,與之敘話,因而情熟。時值冬季,已迫新歲,自實窮居無聊,詣繆君之居,拜且泣曰:“新正在邇,妻子饑寒,囊乏一錢,瓶無儲粟。向者銀兩,今不敢求,但願捐鬥水而活涸轍之枯,下壺飧而救翳桑之餓,此則故人之賜也。伏望憐之憫之,哀之恤之!”遂匍匐於地。繆君扶之起,屈指計日之數而告之曰:“更入一旬,當是除夕,君可於家專待,吾分祿米二石及銀二錠,令人馳送於宅,以為過歲之資,幸勿以少為怪。”且又再三叮嚀,毋用他出以候之。自實感謝退,歸以繆君之言慰其妻子。至日,舉家懸望,自實端坐於床,令稚子於裏門覘之。須臾,奔入曰:“有人負米至矣。”急出俟焉,則越其廬而不顧。自實猶謂來人不識其家,趨往問之,則曰:“張員外之饋館賓者也。”默然而返。頃之,稚子又入告曰:“有人攜錢來矣。”

急出迓焉,則過其門而不入。再往叩之,則曰:“李縣令之贐遊客者也。”憮然而慚。如是者凡數度,至晚,竟絕影響。明日歲旦矣,反為所誤,粒米束薪俱不及辦,妻子相向而哭。自實不勝其憤,陰礪白刃,坐以待旦。雞鳴鼓絕,徑投繆君之門,將俟其出而刺之。是時震方未啟,道無行人,惟小庵中軒轅翁方明燭轉經,當門而坐,見自實前行,有奇形異狀之鬼數十輩從之,或握刀劍,或執椎鑿,披頭露體,勢甚凶惡。一飯之頃,則自實複回,有金冠玉佩之士百餘人隨之,或擊幢蓋,或舉旌幡,和容婉色,意甚安閑。軒轅翁叵測,謂其已死矣。誦經已罷,急往訪之,則自實固無恙。坐定,軒轅翁問曰:“今日之晨,子將奚適?何其去之匆匆,而回之緩緩也?願得一聞。”自實不敢隱,具言:“繆君之不義,令我狼狽!今早實礪霜刃於懷,將往殺之以快意。及至其門,忽自思曰:彼實得罪於吾,妻子何尤焉。且又有老母在堂,今若殺之,其家何所依?寧人負我,毋我負人也。遂隱忍而歸耳。”軒轅翁聞之,稽首而賀曰:“吾子將有後祿,神明已知之矣。”自實問其故,翁曰:“子一念之惡而凶鬼至,一念之善而福神臨。如影之隨形,如聲之應響,因知暗室之內,造次之間,不可萌心而為惡,不可造罪而損德也。”因具言其所見而慰撫之,且以錢米少許周其急。然而自實終鬱鬱不樂,至晚,自投於三神山下八角井中。其水忽然開辟,兩岸皆石壁如削,中有狹徑,僅通行履。自實捫壁而行,將數百步,壁盡路窮,出一弄口,則天地明朗,日月照臨,儼然別一世界也。見大宮殿,金書其榜曰:“三山福地”。自實瞻仰而入,長廊晝靜,古殿煙消,徘徊四顧,闃無人蹤,惟聞鍾磬之聲,隱隱於雲外。饑餒頗甚,行不能前,因臥石壇之側。忽一道士,曳青霞之裾,振明月之佩,至前呼起之,笑而問曰:“翰林識旅遊滋味乎?”自實拱而對曰:“旅遊滋味,則盡足矣。翰林之稱,一何誤乎?”道士曰:“子不憶草西蕃詔於興聖殿乎?”自實曰:“某山東鄙人,布衣賤士,生歲四十,目不知書,平生未嚐遊覽京國,何有草詔之說乎?”道士曰:“子應為饑火所惱,不暇記前事耳。”乃於袖中出梨率數枚令食之,曰:“此謂交梨火棗也。食之當知過去未來事。”自實食訖,惺然明悟,因記為學士時,草西蕃詔於大都興聖殿側,如昨日焉。遂請於道士曰:“某前世造何罪而今受此報耶?”道士曰:“子亦無罪,但在職之時,以文學自高,不肯汲引後進,故今世令君愚蒙而不識字;以爵位自尊,不肯接納遊太,故今世令君漂泊而無所依耳。”自實因指當世達官而問之曰:“某人為丞相,而貪饕不止,賄賂公行,異日當受何報?”道士曰:“彼乃無厭鬼王,地下有十爐以鑄其橫財,今亦福滿矣,當受幽囚之禍。”又問曰:“某人為平章,而不戢軍士,殺害良民,異日當受何報?”道士曰:“彼乃多殺鬼王,有陰兵三百,皆銅頭鐵額,輔之以助其虐,今亦命衰矣,當受割截之殃。”又問某人為監司,而刑罰不振;某人為郡守,而賦役不均;某人為宣慰,不聞所宣之何事;某人為經略,不聞所略之何方,然則當受何報也?道士曰:“此等皆已杻械加其身,縲絏係其頸,腐肉穢骨,待戮餘魂,何足算也!”自實因舉繆君負債之事,道士曰:“彼乃王將軍之庫子,財物豈得妄動耶?”道士因言:“不出三年,世運變革,大禍將至,甚可畏也。汝宜擇地而居,否則恐預池魚之殃。”自實乞指避兵之地,道士曰:“福清可矣。”又曰:“不若福寧。”言訖,謂自實曰:“汝到此久,家人懸望,今可歸矣。”自實告以無路,道士指一徑令其去,遂再拜而別。行二裏許,於山後得一穴出,到家,則已半月矣。急攜妻子徑往福寧村中,墾田治圃而居。揮钁之際,錚然作聲,獲銀四錠,家遂稍康。其後張氏奪印,達丞相被拘,大軍臨城,陳平章遭擄,其餘官吏多不保其首領,而繆君為王將軍者所殺,家資皆歸之焉。以歲月記之,僅及三載,而道士之言悉驗矣。

(譯文)

無自實,山東人。生來資質遲鈍,不曾學習《詩》《書》。家中很富裕,以莊園收入為生。同鄉有一姓繆的讀書人,被任命去福建做官,但是缺少路費,向元自實借銀200兩。自實認為既是鄉親,相處也不錯,也就沒有向他要借契文書,如數借給了他。至正末年,山東大亂,自實遭了盜劫,弄得一貧如洗。這時陳有定據有福建,七閩之地都很太平。自實於是帶領妻兒由海路去福州,想尋訪繆君而投靠他。到了福州,繆君果然在陳有定屬下做官,正是管事的人,且很有權勢,門庭顯赫。自實很高興,然而曾經喪亂,又長途跋涉,衣衫破舊,麵色憔悴,不敢立即去相見。於是在城裏租屋住下來,安頓好妻兒老小,衣帽也略加整潔修飾,然後選了一個日子去拜訪。正好繆君騎馬外出,便在大門外馬前拜見。繆君開始好像不認識,等到自實自敘鄉裏、通報姓名,才吃驚似的表示抱歉。請入室內,待以賓主之禮。坐了很長時間,喝茶辭歸。明天又去,酒果三杯相待,雖然禮數周到,但顯得疏遠而沒有顧念舊誼的意思,也不說起所欠銀兩的事。自實回到家裏,客居很是淒涼,妻兒怨恨,責罵他說:“你萬裏投奔人家,為的什麼?三杯薄酒就把自己賣了,一句話也不說,我們還有什麼指望。”自實不得巳,又明日,再去拜訪,繆君似乎巳經討厭他了。自實剛想開,繆君急忙說:“從前承你借給路費,銘記在心頭,永不相忘;但在外麵做小官,家境也很蕭條,俸祿收入微薄,老友遠道而來,豈敢忘恩,請將借契文書還來,當如數陸續償還。”自實很吃驚,說:“和你同一鄉裏,從小交情深厚,承蒙你看得起,讓我周轉你的急需,從來沒有借契文書,今天怎麼這樣說呀!”繆君卻嚴肅地說:“借契文書是有的,恐怕你在戰亂中失落了。但借契文書有沒有,我也不計較,隻望你寬限曰期,使我能湊齊數目。”自實隻好答應而退,對他說話沒有誠意,忘恩負義,很有意見,但巳經到了這一步,好比公羊的角觸進籬笆,進退兩難。半月之後,自實再次登門拜訪,姓繆的隻是甜言蜜語接待他,始終沒有給過一分錢。輾轉推托,將近半年。福州市中有一座小庵,恰巧座落在自實到繆君住處的中途,自實每次往返都在小庵門口休息。庵主軒轅翁是個有道之士,看見自實經常走過這裏,互相攀談,彼此很熟。這時正當冬季,巳經,迫近年關,自實窮居終日,百無聊賴,到繆君家裏,且拜且泣說:“新年在即,妻兒饑寒交迫,袋無分文,缸無隔宿之糧。你從前欠的銀兩,現在不敢要求歸還,隻希望你能運鬥水而救活車轍中的魚,給點灑肉而救活翳桑的餓人,這就是老相識的恩賜了。懇求你可憐可憐我的苦處,給一點救濟!”說著伏地不起。繆君扶他起來,拿手指數著日期而告訴自實說:“再過十天,該是除夕,你可在家等候,我將分出祿米二石和銀子二錠,叫人趕緊送到宅上,作為過年的費用,請你不要因為少而見怪。”並再三叮嚀,不要外出,一定要在家等候。自實感謝而退,回到家裏,以繆君所說的話安慰妻兒。全家也都寄以希望,到了除夕那天,自實端坐在室內,叫小兒子到路口去探看。不一會,奔回來說:“有人背米過來了。”急忙出去接、待,來人走過自實家門而不看一眼。自實以為來人不認識他的家,趕上去詢問,說:“是張員外送給學館老師的。”

自實隻好默默而退。不久,小兒子又進來說:“有人拿著錢來了。”急忙出去迎接,來人過門而不入。又前去詢問,說:“是李縣令送給客人的。”自實茫然若失,而且慚愧萬分。這樣的事又發生好幾次,直到天黑,竟一點消息也沒有。明天一早就是正月初一,反而因此耽誤,竟一粒米一捆柴禾都沒有準備,妻兒相對哭泣。自實憤懣巳極,偷偷地磨快了刀,坐著等待天亮。雞叫時,要到繆君家門口,等他出來而刺殺他。這時東方還未發白,路上沒有行人,隻有小庵中軒轅翁剛剛點亮蠟燭,開始念經,他麵向大門而坐,看見自實在前麵走,有幾十個奇形怪狀的小鬼跟隨他,有的手握刀劍,有的拿著椎鑿,披頭散發,赤身露體,狀貌很是凶惡。一頓飯的功夫,自實又回來了,有100多個戴金冠,係玉佩的道士跟隨他,有的轉動傘蓋,有的舉著旌旗,和顏悅色,神態很是安閑。軒轅翁見此不知是吉是凶,認為他巳經死了。念完經,急忙到他家去訪問,自實卻好好的。坐定以後。軒轅翁就問他:“今天早晨,你到什麼地方去來?為什麼去的時候匆匆忙忙,回來卻從從容容?希望能告訴我。”自實不敢隱瞞,和盤托出,說繆君太無道義,叫我如此狼狽,今天早晨確實是磨了快刀藏在懷裏,將去殺他以稱我心。等到了他家門―口,忽然想到:他確是得罪於我,但他的妻兒有什麼過失。況且他又有老母在堂,今天假如殺了他,他的家人將依靠誰?寧可人家辜負我,我不可辜負人家。因此又忍氣而回。軒轅翁聽了以後,向他叩頭祝賀說:“你將有後祿,神明巳經知道了。”自實問他什麼緣故。軒轅翁說:“你一念之惡而凶鬼隨至,一念之善而福神降臨。如影隨形,發聲而有回響,應知在暗室之內一舉一動不可以萌發作惡之心,犯損德之罪。”因而把所見到的都告訴他,而且安慰再三,周濟他一些錢米,以便暫救燃眉之急。然而自實總是鬱鬱不樂,晚上,終於到三神山下八角井邊投井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