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2 / 3)

自實跳入井中,井水忽然分開,兩岸都如同用斧砍削成的石壁,中間有一條狹窄的小路,隻容一人行走。自實扶著峭壁而走,大約幾百步,到了盡頭,出了弄口,天地明朗,日月照臨,儼然別有洞天。看見有一座大宮殿,匾額上寫著“三山福地”四個金色大字。自實一麵觀看,一麵入內,長廊靜悄悄,大殿無煙火,環顧四周,一個人也沒有,隻聽到鍾磬的聲音,隱隱約約似在天際雲外。自實餓極,體力不支,走不動了,躺在石壇旁。忽然有一個道士,穿著青霞色的道袍,佩帶月白色的玉飾,到自實跟前,叫他起來,笑著問他:“翰林嚐到旅遊的滋味了嗎?”自實拱手說:“旅遊滋味倒是嚐夠了,稱呼我為翰林,恐怕有誤了。”道士說:“你不記得在興聖殿起草西蕃詔書了嗎?”自實說:“我不過山東鄉下佬,布衣賤民,已經40歲,目不識丁,平生從來沒有遊覽過京都,哪裏來起草詔書的事?”道士說:“你該是饑餓到了極點,不再記得從前的事了。”於是從袖中拿出幾個梨和棗讓自實吃,並說:“這就是交梨火棗,吃了就會知道過去未來的事。”自實吃後果然突然明白過來,因而記得作翰林院學士的時候,曾經在大都興聖殿旁起草過西蕃詔書,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就請問道士說:“我前世作過什麼孽而今世受報應呢?”道士說:“你也沒有什麼罪,但是在職的時候以文學自大,不肯援引後進,所以今世叫你愚笨而不識字;又以爵位自尊,不肯接納遊學之士,所以今世讓你漂泊無所依靠。”自實因而指當世達官而問:“某人身為丞相而貪贓枉法,賄賂公行,將來應當受什麼報應?”道士說:“他是無厭鬼王,地下有十個爐子替他冶鑄橫財,如今巳經福滿,應當受幽囚之禍。”又問:“某人身為平章而不管束軍士,殺害良民,來應當受什麼報應?”道士說:“他是多殺鬼王,有陰兵三百,都是銅頭鐵額,輔翼他,助他為虐,如今巳經注定要衰敗,應當受身被截幾段的災殃。”又問:“某人為監司而刑罰不振,某人為郡守而賦役不均,某人為宣慰而所宣何事?某人為經略而所略何方?這些人應當受什麼報應?”道士說:“這等人都是巳經枷杻鎖身,索鏈係頸,骨肉腐爛,等待受誅殺的行屍走肉而巳,又算得了什麼!”自實因此又舉繆君負債的事例反問,道士說:“他是王將軍的看庫人,財物怎能妄自移動?”接著又說不出三年,世道變革,大禍將要來臨,是很可怕的。你應該選擇一個地方居住,否則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將無辜受累。自實請求指點回避兵災的去處,道士說:“福清這個地方還可以。”又說:“不如福寧更好。”說完,又對自實說:“你到這裏巳經很久了,恐怕家裏人掛念,現在可以回去了。”自實告訴他沒有道路可通,道士指一條小路讓他走去,自實也就拜辭而回。走了二裏光景,在山後尋到一洞穴而出,到家,巳經過去半個月了。急忙帶了妻兒直接到福寧鄉下農村中,開墾荒地,整治園圃而定居。當他用鋤頭開荒的時候,領頭發出錚鋒的聲音,得到四錠銀子,生活略為安康。以後,張士信奪了江浙行省右丞相達識帖睦爾的印,達丞相被拘囚,明朝軍隊兵臨城下,陳有定平章被擄獲,其他官員多不能保全首領,而繆君為王將軍所殺,家財都歸王所有,以歲月計算,不過三年,道士的話都一一應驗了。(沈芝盈)

(石景山人曰)

我常想,老子這位老先生恐怕是中國曆史上最世故的老人了。“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句名言,就是他老人家經常掛在嘴邊上的。從本篇故事來看,正是如此。元自實千裏投奔繆某,受盡他的氣,固屬不幸,但最後終於離開他,在鄉間自食其力,過著小康的日子,悠然陶然。倘若繆某非忘恩負義之徒,與他結成死黨,則難免最後覆巢之下無完卵,連腦袋都不保了!

肖神引路

歸叔度,昆山人,洪武初,避事挈妻子之蜀,至某州,暮抵一民舍寓宿,坐定,一老翁負笠亦來。翁顧叔度曰:“子南來良苦?”叔度不答,疑其為邏者蹤跡至此,意頗恐。翁曰:“子無怖,吾故此土民也。”叔度始以入蜀告。翁曰:“此去蜀甚遠,況道非所由,子將焉往。”叔度顧妻子歎且泣。翁曰:“姑就寢,明日吾為子先導,吾每十步束草為識,子行第視所結草,盡處問肖公家,吾其遲子矣,即不吾信,達蜀無日也。”叔度俛首謝,詰旦問翁則已行矣。遂趣妻子起就道,果見束草皆不出十步外,視有草處行,取道萬山中皆闡然幽絕之境,然路徑皆平坦不覺有跋涉之艱。至察妻子亦無憊容,叔度心異之,日未夕抵山下,相與憩一巨石,回顧向所涉處,岩險宰擇,若在天上,而所結草至是亦無有矣。叔度自詫曰:“肖公其神乎?”頃之,券髴聞雞犬聲,俯瞰石下,見居民十數家。趨往就之,民異其語言衣服,皆驚問所自來。語以老翁先導之意,且問孰為肖公家,眾詰其狀貌,曰:“得非長身而荷笠者乎?”曰:“然”。眾賀曰:“公大有福人,此山峻絕,且綿亙數百裏,所在皆叢篁鉤棘,人莫能至,縱使木拔道通,亦必旬餘乃可至此,安有不信宿能達者乎?是誠神助也。”遂指一小丘謂曰:“此即肖公家矣。”叔度趨進,見有廟巍然,入門,像設儼如昨暮所見者。叔度稽顙再拜。眾相率具雞黍留之數日,各致愧遺而別。別未三日,即抵成都矣。叔度居成都二十餘年始還鄉,後年九十餘尚強力善飯,每與人追敘舊事,輒欷戯泣下。叔度為人敦厚謹恪,故得全於患難如此。

(譯文)

歸叔度,是蘇州昆山人。明朝洪武初年,因躲避戰禍而帶了妻子兒女想到四川去。途經某州時,天色巳晚,他們就到一市民家借宿。剛剛坐定,外麵又進來了一位背著鬥笠的老翁。老人看了一眼叔度,說:“你從南方來,一路上一定很辛苦了。”歸叔度沒有回答,他懷疑這老翁會不會是暗探,一路跟蹤他而來,心裏十分害怕。老人覺察到了,便說:“你不用害怕,我一向就是這裏的本地人。”歸叔度於是就把他打算到四川去的計劃告訴了他。老人說:“從這裏到四川還很遠,而且一路上的險峻要道也不是你們所能經曆的,你將怎麼去呢?”歸叔度望著妻子兒女一邊歎息一邊掉淚。老人說:“你們先睡吧,明天我來為你們當向導。我每隔十步就紮一束小草放在路邊作為標記,你們隻要順著我放的草束走就行了,草束沒有了,你們就去打聽肖公家在哪裏,我就在那裏等待你們。你如果不相信我,那你就要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到四川。”歸叔度聽後馬上向老人作揖,鞠躬道謝。第二天一清早,叔度就問主人老人在哪裏,回答說巳經走了。於是叔度急忙催促妻子兒女收拾好行裝上路。一看果然一路上有紮結成束的草留在路邊,而且相隔距離都不出十步。他們就順著有草束的路奉。所經的路都是在萬山叢嶺之中,幽然靜寂、人跡罕至之處。雖然如此,但道路卻又都平坦好行,絲毫沒有長途跋涉那種艱辛的感覺,再看妻子兒女,也都沒有疲憊勞累的樣子。叔度心裏感到有些奇怪。太陽還未落山,他們已經來到山下,一家人聚在一塊大石頭下休息。他們回過頭看剛才走過的地方,隻見懸崖陡峭,山峰高聳,就像在天上一樣,而老人所結的草束,到這裏也不再出現了。叔度很驚訝,不禁自言自語地說:“肖公難道是神仙嗎?”不一會兒,他仿佛聽見有雞叫狗吠的聲音,就爬上石頭往下張望,看見下麵果然有十幾家住戶。他們趕緊朝村舍走去。那裏的村民看見叔度他們穿的衣服,聽到他們講的話,都很吃驚,忙問他們是從哪裏來的?叔度就將老翁為他當向導的事告訴了村民,並問哪裏是肖公的家。村民們反問叔度那老翁的形態相貌長得怎樣,“不是那個身材高大還背了一隻鬥笠的老人嗎?”叔度說:“正是。”眾人向他道賀說:“您真是個有大福分的人啊!你們所過的山,陡峭峻絕,並且連綿數百裏,沿途灌木叢生,荊棘遍地,沒有人能夠到那裏去,即使用木棍披荊斬棘,開道而行,也至少要十多天才能到這裏,哪裏有朝發夕至,不過夜就到達這裏的人?果真是神仙在相助啊!”於是他們指著一個小土丘說:“這就是肖公的家啊!”歸叔度趕緊向那裏走去,看見那裏有一座頗為高大的神廟,走進神廟,隻見正殿中塑有一神像,其神態打扮完全跟昨天晚上所見的老人一模一樣。叔度急忙跪下叩拜再三。村民們相繼以農家風味的飯菜招待歸叔度一家,款留了他們好幾天,最後村民們又送了好多東西給他們,這才告別離開。告別後不到三天,歸叔度一家便到達成都了。歸叔度在成都住了20多年才回江南故鄉,後來到90多歲時身體還很強健,能跟常人一樣吃飯。每當他和別人追述這段往事的時候,常常禁不住抽泣淚下。歸叔度左人敦厚謹慎,所以能在患難之時得到神仙這樣周到的佑助。

(李濟賢鏡澄)

(石景山人曰)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但歸叔度一家,行來卻如履平地。這大概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歸叔度為人老實、厚道,自然有好報了?

玄壇黑虎

吳俗喜鬥蟋蟀,多以決賭財物。予裏人張廷芳者,好此戲,為之輒敗,至鬻家具以償焉。歲歲複然,遂蕩其產。素敬事玄壇神,乃以誠禱,訴其困苦。夜夢神曰:“爾勿憂,吾遣黑虎助爾。今化身在天妃宮東南角樹下,汝往取之。”張往掘土,獲一蟋蟀,深黑色而甚大。用以鬥,無弗勝者。旬日間,獲利如所喪者加倍。至冬促織死,張慟哭,以銀作棺葬之。

(譯文)

吳地有喜好鬥蟋蜱的習俗,並都以財物作賭注來比輸贏。我的同鄉人張廷芳,就愛好這玩藝兒。但每玩都敗,後來竟到了出賣家具來還債的田地。年年如此,終於蕩盡了家產。張廷芳平時信仰供奉道教神仙,便虔誠地向神祈禱,傾訴自己的困境和苦惱。夜裏夢見神仙說:“你不用憂慮,我派黑虎來幫你。現在黑虎巳化身在天妃宮東南角的樹下了,你前去取它吧!”張連忙去那樹下挖土,果然得到一頭蟋蟀,深黑色而且非常大。用這蟋蟀去鬥,戰無不勝。十天間,他獲得了比喪失的還加倍的財物。到了冬天,這蟋蟀死去了。張傷心得痛哭流涕,還用銀製了棺材將蟋蟀埋葬。(許敏)

(石景山人曰)

夢雖好,難成真。最近兒年,鬥蟋蟀之風,又越到越猛。倘有誰想入非非,想措助黑虎星之類發大財,用句上海話來說,隻能是“捏鼻頭做夢——困扁了頭”!

鄱陽水神

餘姚戚瀾,字文湍,景泰二年進士,授翰林編修。丁艱服闋上京,渡錢塘江,風濤大作。有絳紗燈數百對,照江水通明,丈夫九人,帕首靴靴,帶劍乘白馬,飛馳氷麵如平地。舟人大恐,戚公曰:“毋懼,吾知之矣。”推窗看之,九人皆下馬跪。公問曰:“若輩非桑石將軍九弟兄耶?”應曰:“然”。曰:“去,吾喻矣。”皆散。公命舟人返掉,曰:“有事,吾當還。”遂歸。抵家,謂家人曰:“某日吾將逝矣。”及期沐浴朝服坐,向九人率甲士來迎。行踐屋瓦,瓦皆碎,戈矛旌幟晃耀,填擁有頃。公卒後,車騎騰踔,前後若有所嗬衛者,隱隱入空而滅。後瓊山丘文莊公夫人入京,舟過鄱陽湖,夜夢朱衣貴人來見曰:“吾仲深故人戚瀾也,見為水神。昨奉天符,應覆數百艘舟,夫人慎毋渡。”覺而舟子方解維欲行,夫人亟止之。瞬息大風。舟行者皆溺。明日夫人乃渡。至京以告文莊,文莊感其意,緘文祭之。戚公之鄉人項生侍公渡江,親見其與九神語,又嚐得見丘公祭文。

(譯文)

餘姚人戚瀾,字文湍,是明朝景泰二年(公元1451年)的進士,被授為翰林院編修。他在守滿了父母的喪期後返回北京。船行到錢塘江準備過江時,忽然風浪大作,隻見有幾百對大紅燈籠,將江麵照得通明;九位男子頭上包著頭帕,腳蹬皮靴,身佩寶劍,騎著白馬在江麵上飛跑,就跟在平地上一樣。船夫們十分害怕,戚瀾說:“不用害怕,我知道他們是誰了。”說完就推開窗戶朝外看。那九位男子看到戚後都翻身下馬,跪拜在地。戚瀾問道:“你們不就是桑石將軍的九位兄弟嗎?”回答說:“是!”戚瀾說:“你們回去吧,我巳經知道了。”於是一下全都消失了。戚瀾叫船工掉頭返回,說:“我有事情,要回家去。”於是就返歸。到家後,他對家裏人說:“到某日我就要死了。”到了那天,他洗好澡,身上換上了官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家裏。不一會兒,那天錢塘江上出現的九位男子率領了披甲持械的武士來迎接他。他們在房頂上行走,踩在瓦片上,瓦片全都碎了。武士們舉著戈矛等武器和各色旗幟,搖晃閃耀,擁擠充塞。不一會兒戚瀾就死了。他剛一死,那些來迎接他的車馬便騰空而起,在車的前後似乎還有專司嗬禁的前導和跟隨在後的衛隊,馬車疾馳,升空而去,最後消失在遠處空中。後來,瓊山文莊公丘浚(字仲深)的夫人進京,她坐的船要經過鄱陽湖,在過湖的前一天夜裏,她夢見一位身穿紅色衣服的貴人來拜見她,說:“我是仲深的老朋友戚瀾,現在是這裏的水神。昨天我接到天帝命令,要我明天在湖中傾覆幾百艘船,夫人您千萬小心,明天不要渡湖。”丘夫人醒來,看見船夫們正在解纜繩準備啟程,她馬上阻止不讓開船。剛說完,轉眼間就狂風大作,在湖麵上行駛的船隻全部傾覆沉沒。第二天丘夫人就順利地過了湖。到京後,丘夫人將這事告訴了丘浚,丘浚十分感激戚瀾的好意,就親自寫了篇祭文祭祀感謝他。戚瀾的同鄉人項生當年曾跟隨戚瀾渡錢塘江,親眼看到戚瀾跟九位神仙說話的場麵,後來又親眼看到了文莊公丘浚祭祀戚瀾的祭文。

(李濟賢鏡澄)

(石景山人曰)

開後門無處不在,水神也不例外,奈何!

海神請讀書人

嘉定東門外,有朱外郎,子年十三歲。一日,挾書囊將就外傅,倚門少立,忽向東疾奔,其去如風,瞬息不見。父母急集族裏追之,無及也。路旁人雲,適奔過抱樹求止,不能得,樹折逕去矣。又至前,人告如初。俄而人報雲,直望海而趨矣。繼報雲,已入海矣。父母無所施計,伏水濱慟哭三日,將還,忽水中湧出一人,視之,真其子也。方將抱持,子向西仍去如風,父母急回至家,無有也,又皆痛駭。明日有丐兒來報,曰:“昨夜臥前村土地堂,見一童子伏地而睡,視之實爾家郎也,可往取之。”父母驚喜,急與丐兒同往,則果在地,扶掖以歸,猶昏昏然不省,類中惡者。幸而眼開能運動,以湯液灌之,一日始複。眾問其詳。曰:“兒方倚門,忽見一少年從東來,貌甚娟秀,戴軟翅唐帽,衣綠袍束黃金帶,騎白馬亦瑩皎如雪,從後者可三十人,皆人身而首則或蝦或螺、或鱉或魚不一類。少年見我,即命從者群挾之東行。雖大呼不可得止也。至岸視海中一道水開,遂成路接沙,眾皆擁上路,四望彌漫,俄頃至一城郭,入至大宮闕,朱門華屋,弘敞煥爛。少年止於門外,隻令閽者通謁曰,‘奉命請讀書人至’。其閽者亦魚鱉之屬。受語趨入,少頃複出,命他吏引入至一殿下。其殿極高廣,都作白色,似蠖蠣之殼所為,光采照耀,恍惚奪目,不能正視。吏命入殿,王者坐殿上。其貌已老,須鬢雪白,其冠亦類唐帽,身披白袍,通刺金紋,腰橫白玉帶。問我曰:‘汝解作文章乎?’對曰:不能。曰:‘然則何能?’曰:‘隻會作對。’王曰:‘我隻要作文章者,今汝不能,無用汝也。’因命左右引入學館一觀,即放回。左右遂引入東偏一室,見一童子可數歲,韶秀特異,旁吏雲,王欲請讀書人教此子耳。少頃複引見王,王命仍遣人送去,眾複引出前。少年尚待於門,榑傳命,因複寒馬命眾轉之,歸之土地廟前,廟神出迎甚恭,少年即以兒付之。土地即收兒宿。”兒後亦無他,今尚在也。事在成化十九年。

(譯文)

嘉定城東門並有位姓朱的員外郎,他的兒子13歲。一天,孩子挾了書包要到考師那裏去上課,還未走的時候他靠在自己家的門口站了會,忽然,像著了魔似的,向東疾跑去,就像一陣風,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孩子的父母急忙召請族裏的人去追孩子,但追不上了。路邊的人對他們說,剛才孩子奔過這裏時,他抱住了路邊的一棵樹想讓自己停下來,但沒成功,樹幹折斷了,小孩還是沒停住,又向前跑去了。他們追到前麵,那裏所人跟他們講了同樣話,一會兒有人來報消息說,孩子直向海邊跑去了;緊接著又有人來報告說,孩子已經跑到海裏去了。孩子的父母無計可施了,隻能伏在海濱痛哭,哭了整整三天三夜。就在他們將要回去的時候,忽然海水中湧出一個人來。仔細一看,正是他們的孩子,他們(正想上前扶抱住他,他隻管自己向西奔去,仍然像風一樣快,父母急急忙忙趕回家裏,一看,還是不在,兩人都十分哀痛恐懼。第二天,有一乞丐來報信說:“我昨天夜裏睡在村前的土地廟裏,看見有一個孩子也睡在地上,一看原來是你家的孩子,你們趕快去抱他回家。”朱員外夫婦聽後十分驚喜,連忙和乞丐趕到土地廟,發現兒子果然還睡在地上,夫婦倆趕緊扶掖著他回家。到家後孩子仍然昏睡不醒,很像是中邪的症狀,幸好他的眼睛還能睜開,四肢也能活動,家裏人就給他灌服湯液,一天後孩子才蘇醒過來大家就問他是怎麼回事,孩子說:“那天我正倚靠在門上,忽然看見一位少年從東邊走來,容貌很漂亮好看,頭上戴了頂唐朝的官帽,身穿綠色衣袍,腰間束了條金黃色的腰帶,騎了一匹白馬,像雪一樣的晶瑩潔白。他身後跟著30多人,都是人的身體,而頭卻有的是蝦、有的是螺,或者是鱉或者是魚,各不一樣。那少年看見我後,就命令手下人一起挾著我往東去。我雖然大聲呼救但還是無法讓他們停住。到了岸邊,隻見海水紛紛向兩邊避開,形成了一條連接著沙灘的大道,那些人就簇擁著我走去,我四處張望,隻見左右都是水,彌漫著看不清周圍的東西。不一會到了一座城市,進城後又來到一座大宮殿門口,紅色的宮門,華麗輝煌的宮殿,非常高敞宏偉,光輝燦爛。那少年在宮門外停下,讓守門的侍衛進去通報說我奉命去請的讀書人已經來了!”那守門的侍衛也是魚龜一類的怪物。他們聽完少年的話後就跑進殿內去,不一會又出來了,讓另一位官員將我帶到了一座宮殿門口。這座宮殿非常高大,全部都是白色的,像是用海蚌、牡蠣這類東西的甲殼建造的,光彩照耀,人眼花繚亂,不能正視。那官員叫我入殿,我看見一位大王端坐在殿上,看上去巳經很老了,胡子頭發都雪白了,頭上也戴了一頂唐朝官帽,身穿一襲白袍,上麵綴滿了用金線繡的花紋,腰裏束了條白玉腰帶。他問我說:‘你能講解經典,寫作文章嗎?’我回答說不會,他又問:‘那你會什麼呢?’我說:‘我隻會作對子。’大王說:‘我隻是要會寫文章的人,如今你也不會寫文章,就不用你了。’於是命令手下人帶我到學館去看一圈,然後就讓我回家。大王的手下人就帶我到了宮殿東側的一間偏殿裏,看見一個小孩,大約隻有五六歲的樣子,長得眉目清秀,特別漂亮。旁邊的官吏對我說,大王要請讀書人就是要他教這個孩子啊。不一會他們又帶我去見大王,大王命令仍舊派人送我回去。手下人就又帶我出去,那位帶我來的少年還等在門口,他得到了大王傳出的命令,於是又騎上白馬,叫左右隨從挾扶著我,把我送到了土地廟前。土地神非常恭敬地出來迎接,那少年就將我交給了土地神。土地神收下我後就叫我睡在那裏那小孩後來也沒有再發生什麼事,至今還活著呢。這事發生在明朝成化十九年(公元1483年)。

(許敏)

(石景山人曰)

莫道春夢了無痕。

龍王敬重讀書人。

更知教子務實學。

休將虛華誤此生!

南京匠人

成化末,南京一匠人赴內府,工罷,晚出三山門。唯有一敝裘,兼粗衣一二事,錢三十文,作一袱,負而行至地僻處,遇一人曰:“兄何往?”匠曰:“將取某路還家。”其人曰:“我亦欲由此路歸,昏暮可偕行。”匠甚幸,與同入飲肆,又買酒同飲。匠唯感慰,既而共宿。翌日,一同至極寂處,忽推匠仆地,拳之,蹴之。匠出不意,弗能起禦,為所痛毆,遂隕絕。推墮大隍中,奔而去。至前途開袱視之,唯敝衣少錢耳,意甚悔。到家複開衹擲之床上,敝裘懸梁上,錢亦姑置幾下。俄而風雨大作,匠在隍中氣未絕,聞風聲稍醒爽,見一神人告以賊姓名、居處及錢袱所在;又語以賊意且悔,今在家不出。某官即將過此,汝當叫號,速往捕之,必得矣。語既,匠醒,果有巡邏官卒至,匠大呼,官出而問之,得其說,經往撲。賊與衣錢等所在無少差,遂正其法。

(譯文)

成化末年,南京一匠人到內府做工,收工後,晚上走出三山門。他身邊隻有一件破舊皮襖,和粗布衣服一二件,他將30文錢與這些東西打成一個包袱,背在身上,走到偏僻處,遇到一個人說:“大哥您往哪裏去?”匠人說:“我將走某某路回家。”那人說:“我也想從這條路回家,天昏黑,我們可以結伴同行。”匠人非常希望這樣,就與那人一同進入酒店,又買了酒與他同飲。匠人隻感到寬慰,便與他一同住宿。第二天,兩人一起來到沒有人煙的極僻靜處,那人突然把匠人推倒在地,拳打腳踢。匠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不能起來抵抗,被他痛打,終於昏死過去。那人把他推下濠溝中,奔逃而去。到前麵他打開包袱一看,隻有破舊衣服及幾個小錢,非常懊悔。到家打開包袱丟在床上,將破皮襖掛在梁上,錢也亂放在茶幾上。一會兒風雨大作,匠人在濠溝中氣未全斷,聽到風聲,人慢慢蘇醒過來,他看見一個神仙,告訴他那賊的姓名、住處及放錢、包衹的地方;又對他說,賊還是有後悔之意,今日在家不外出。某某官即將路過此地,你可以呼叫,迅速前去捕捉,一定會抓住這個盜賊的。話說完,匠人清醒過來,果然有巡邏官兵來到。匠人大聲呼叫,巡邏官出來詢問,聽他說完,就徑直去追捕。賊與衣、錢等物都在,一樣不少,終於將這賊繩之以法。

(許敏)

(石景山人曰)

這個蟊賊連江湖上劫富濟貧的規矩都不懂,去槍劫一個老實巴交的窮苦工匠,最後人賍俱獲,這就叫做惡有惡報,神人共憤!

天妃拯疫

侍郎南城羅文肅公玘為秀才時,成化乙巳,由入粟至陝西,還至謝埠,舟中大疫,公亦被病。四月至清泥灣,勢益熾。公以錐刺其手,無血,自度必死。時其弟經在舟,與之訣。正冠瞑目,奄奄若入深泥中,臭腐不可當。自卯至巳,僅餘微息耳。忽聞舟中呼天妃至,遂張目,覺舟之箬篷壓下如轎足之垂而陷者,宛然一婦人,呼曰:“此中有一有學之士,病在孤旅,灘上如何無一神道救護,我來送他一陣好風。”言畢轎足舉起蓬複故,頃覺渾身冷顫,須臾顫抖不已,雖舟亦為之動。經乃以蓑衣數件覆之。自已至未,出臭汗如雨,衣席皆濡。漸覺少蘇,已而遂愈。是秋北上,過天妃廟,具儀叩謝,勒其事於楣間。

(譯文)

江西南城縣羅玘侍郎當秀才時,於成化二十一年因援例入粟到陝西,在回謝埠的歸途中,船上正流行瘟疫,羅玘不幸也傳染到了疾病。四月中到達清泥灣,病勢愈發加劇。羅玘用錐子刺自己的手,卻滴血未流,他暗自思忖這次必定要命歸黃泉了。此時羅玘弟羅經也在船上,羅圮與弟痛苦訣別。隨後羅玘費勁地扶正冠帽閉上雙眼,氣息奄奄如深陷淤泥之中,腐臭味直向他襲來。從清晨到近午,他隻剩下極細微的呼吸了。忽然聽到船上有人喊天妃來了,羅玘才微張眼睛,又感覺到一頂轎子從天而降,轎腳將船篷也壓倒了,模模糊糊又見一婦人,高聲喊道:“這船中有一位才學雙全的學子,孤身隻影病在旅途之中,河灘上怎麼沒有一個神仙道人前來救護,我來送他一陣好風。”說完轎足升起,船篷又恢複了原狀。頃刻間羅玘頓覺得渾身打起冷顫,一會兒顫抖不巳,就是他所在的船也被他震動起來。弟羅經將好幾件蓑衣都蓋在他身上。從中午到下午,羅玘的臭汗如雨,衣席全都弄濕了。漸漸地他感到病情在減輕,不久終於痊愈了。這年秋季羅玘北上,路經天妃廟,備齊了所有禮儀進去叩頭致謝,並將這事刻在廟門的橫木上。

(李濟賢許敏)

(石景山人曰)

在我國沿海地區,天妃是最受人們尊敬的女神,遠遠超過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本篇故事正說明了信仰天妃神的源遠流長。

蠶神冤獄

湖州人以養蠶為生,然蠶神甚異。弘治中太倉孫廷慎行販安吉,往來皂林。見巡司獲盜三人,其人是彼處大族伍氏家丁也。蓋其家每歲畜蠶,因蠶多桑薄,飼之不繼,乃棄蠶十餘筐,瘞之土窖中。三人仍駕船往市桑葉,不得。舟還途次,忽一大鯉躍入舟中,約重數斤。三人喜其罕得,載歸饋主。舟經皂林,巡司異其小船而用兩櫓急駕,疑之,遂追捕至。檢其外,見頭倉有人腿一。三人自相驚駭,巡司即縛解浙江按察司,拷掠甚至,詰其身屍所在。三人不勝鍛煉,訴辯得魚之故,變易之端。主司不信,蘭人者不得已而認之雲:“殺人,身屍見埋在家隙地內。”主司即命吏卒人等押至其家,妄指一地,發之,正是瘞蠶之處,蠶皆不見,惟見一死屍,身軀完全,乃少一腿。事之符合,並家主俱抵罪。此事江南人盛傳其事到京。豈其家害蠶命數多,有此冤報?然司刑者不可不審也。

(譯文)

湖州一帶的農民大都以養蠶為業,但專管蠶桑之事的蠶神卻十分了得。明朝弘治年間,江蘇太倉有位叫孫廷慎的人專門販貨到浙江安吉去做生意,經常來往於皂林這個地方。一次,他看見衙門的巡差抓獲了三名強盜。這三人都是安吉大族伍家的家丁。原來這伍家每年都養蠶,今年因為蠶養多了但桑葉歉收,沒有辦法將這些蠶全部養活,於是隻好拋棄十多筐巳經養得半大的蠶寶寶,將它們埋在一個地窖之中。隨後這三名家丁就駕了船出去釆購桑葉,還是沒有買到。在駕船回家的途中,忽然從水中躍出一條大鯉魚來直落到他們的船艙中,這條魚有好幾斤重。三人很高興有這樣意外的收荻,就準備帶回去後獻給主人。船經過皂林時,巡邏的捕差看到這隻小船竟用兩枝櫓在搖,飛速疾駛,感到很異常,懷疑其中有問題,於是就追上去將小船截住。在檢查船上東西時,發現船頭的艙中有一條人腿。三位家丁一看,也都大吃一驚,非常害怕。捕差隨即將這三人捆綁起來押解到浙江按察司,嚴刑拷打,追問他們將屍體埋在什麼地方。三人不能忍受這種冤枉誣陷,就為自己申訴辯白,講怎麼得到的魚,而這條人腿恐怕就是魚變的等等。主審的人不相信,三人沒有辦法,隻好承認說:“是殺了人,那人的屍體現在埋在家裏的空地內。”主審官立即命令衙吏和差役等押著這三人到家裏去。到家後,三人胡亂地指著一處空地說就在這裏,差役們就開始挖掘。誰知那地方正是埋蠶處,更奇怪的是挖開一看,埋在那裏的十來筐死蠶都不見了,卻有一具屍體,身體軀幹都完好,隻是缺了一條腿。船上發現的那條腿正是屍體所缺之腿。事實巳經很清楚了,於是官府將三位家丁連同他們的主人一起逮捕治了罪。這件事在江南廣為流傳,還傳到了北京。難道是因為伍家殘害了大量蠶寶寶因而遭此冤報?然而對這樣的事,負責審理判刑的人不能不審慎小心啊!

(李濟賢鏡澄)

(石景山人曰)

這起冤案與遺棄幼蠶顯然是巧合。但在當時,卻傳遍江南。何以故?江南農家,幾乎家家養蠶,對蠶的精心照料,決不在養育幼兒之下,人們通稱幼蠶為蠶寶寶,就是明證。因此,大財主家竟活理十餘筐蠶寶寶,肯定被社會輿論譴責,這也是為富不仁的報應。

鷺神托夢

薛直老弼為福州守,其儀門夾植榕樹,每樹有白鷺千數巢其上,鳴噪往來,狼藉穢汙。過者皆掩鼻。薛嚐乘輿出,為糞汙衣,以為不祥,欲盡伐樹而未言。撫參議官曾悟夢介冑者懇雲:“某受命護府治,所部數百人皆棲榕樹間,今府主欲伐樹,吾無所歸矣,願為一言。”既寤,不聞有伐樹之議,不以介意。明夜,複夢曰:“乞丐言之,不然無及矣!府主所惡不過鷺穢耳,請期三日悉屏之。”悟許諾。明日且告之,薛訝曰:“吾欲伐樹言未出口而神先知,可敬也。”至暮大雨三日乃止,鷺群一空,濯濯如新矣。

(譯文)

薛弼當福州太守時,他官署的儀門兩邊種了幾棵大榕樹,每棵樹上都有上千隻白鷺在上麵築了巢,這些白鷺整天飛來飛去,鳴叫不停,又隨地拉屎,弄得周圍一片狼藉,肮髒透頂,經過儀門的人都要用手掩著鼻子才行。薛弼有次坐了轎子出去,結果也被鳥糞弄髒了衣服,他認為這是不祥之兆,於是就打算將這些樹全部砍掉,不過他隻是心裏這樣想,還未發話。撫台參議官曾悟晚上睡覺時夢見一位身穿鎧甲的武士來懇求他說:“我受命保護這座官署,手下的數百人都住在這幾棵榕樹上,現在官府的主人要砍掉這些樹,我們就會沒有地方住了。希望您能為我們去說說情。”曾悟醒來以後,沒有聽到薛弼有砍樹的計劃,於是就沒有再把這事放在心上。第二天,他又夢見那位武士來說:“懇求您務必去對府主說一說不要砍樹,否則就來不及,不好辦了。府主所討厭的不過就是白鷺的汙穢肮髒而已,請給我三天時間,我一定把它們全部清除掉。”曾悟答應了。第二天他就將此事告訴了薛弼。薜聽後驚訝地說:“我想砍掉這些樹隻是心裏有這個打算,還未說出口來,但神仙巳經知道了,真是可敬可服啊!”到傍晚時分,天下起了大雨,一連下了三天才停。這時看榕樹上,鷺巢已經全部沒有了,成千鷺鳥飛走一空,榕樹上下,儀門內外都像洗過一樣,煥然一新。

(李濟賢鏡澄)

(石景山人曰)

人與植物、動物,生存在一條無形的生命鏈上,組成一種互相依存的和誰格局。打鳥伐樹、破壞植被,都是人為地破壞這種格局,非常愚蠡,最終人類將自食其果:被孤立於動物、植物之外,在惡劣的生存空間,“好死不如賴活”。本篇中的白鴛最後全部飛走了,留下了什麼?是沉重的思考。

泗州水獸

明高帝過泗州,劉誠意奏帝:“州河內鎮有水獸,故地遠近得不瀦。”帝問:“獸可得見乎?”劉曰:“獸性獷悍,雖千人力致不能舉,轉滋其虐,無已,惟乘其寐一視之。”劉竊自卜,乃曰:“獸正在酣臥,時可致也。”選勇士十數人,蕩舟河中。命長鉤鉤得一鏈,取次曳其尾。尾盡,出一石函,鏈正從函隙出。啟函則見一白猿,長徑尺,兩目闔而熟寢。帝審視久,非猿也,霜毛如鬣,隱隱鱗甲生脅下,四足狀類龍爪,目眶紅而烏喙。微覺,項索曳動,肢體稍展。劉亟請曰:“宜速固函還故處,不然此獸醒而怒發,則水勢泛溢,且有他虞。”帝命納於水,計沉鏈約數十丈。石函蓋麵有鐫痕隱起,眾不能辨。劉曰:“此夏禹治水得獸,為符篆厭勝爾。非此,蚤已脫械逸矣。”至今猶在焉。

(譯文)

明太祖朱元璋路過泗州,誠意伯劉基(即劉伯溫)啟奏朱元璋說:“泗州城的州河裏有一隻水獸鎮河,所以這裏遠近能夠不被水淹。”朱元璋問:“這水獸能見得到嗎?”劉基說:“水獸性情粗獷凶悍,即使集中了上千人的力量,也不能戰勝它,反而會使它更加肆虐而無法收拾。隻有趁它睡著的時候看它一眼。”劉基暗中進行了卜算,說:“水獸正躺著酣睡呢,現在正是看它的合適時候。”於是挑選了十多名勇士,乘船蕩到河中,命令用長鉤子往河底裏鉤東西,結果鉤上了一條鐵鏈,劉基叫勇士們順著把鐵鏈拉拽上來,一直到盡頭。尾端露出來了,下麵連著一隻石匣子,鐵鏈正從石匣子的一個縫隙中穿過。打開石匣子,則看到裏麵有一隻白色的猿猴,長有一尺,雙眼閉著在熟睡。朱元璋仔細地看了很長時間,發覺這獸並非真是猿猴,它身上的白毛鋼硬如鬣毛,脅下可隱隱約約看到長有鱗甲,四隻腳跟龍爪差不多,眼眶呈紅色,而嘴則跟鳥一樣。水獸似乎有些要醒來的樣子,頸部纏著的鎖鏈被曳動了,肢體也稍有動彈施展。劉基見此,就急忙對朱元璋說:“應當馬上蓋上匣子放回到原來的地方去,否則這小獸醒來,大發威怒,那麼就會水勢泛濫,淹澇成災,並且還會生出別的禍患。”朱元璋就下令將石匣放回水中,那鐵鏈沉下去約有數十丈,那石匣蓋的表麵有刻痕隱隱約約凸現,大家都識辨不出那是什麼。劉基說;“這是大禹治水時擒得的神獸,它被咒符壓伏在這裏。如果不這樣,它就早巳掙脫鎖鏈逃跑了啊!”這水獸至今還在那裏。(李濟賢鏡澄)

(石景山人曰)

這是個很古老的故事,它使人想起二句古詩:“思量鐵鎖真兒戲,誰教吳王設此謀?”這裏如把吳王改成大禹,也很貼切。水災需要人類根治,別無它法。泗州城在康熙年間沉入洪澤湖中,後世漁人在天氣晴朗時,常常看到水中的城牆。這自然與水獸毫無幹係。

芙蓉城香姑子

震澤彭生,少年倜儻,豔文簫、彩鸞之事。欲求仙侶。父母擇配,屢梗命。一日,扁舟臨湖上,見上流浮芙蓉一瓣,拾視之,有小詞一闕,曰:“小専山下水溶溶,記相逢。欲采蘋花,可惜過東風。午橋煙雨濃。不如歸去夢簾櫳,小樓東。留得闌幹,一半月明中。夜涼花影重。”心異之,舍舟登陸。

百步外,芙蓉萬本,張如錦幄。至則朱戶沉沉,銅環晝掩。忽青衣媼啟扉出視曰:“彭郎至矣!”導引而入。風屏東畔,一女子款步而來,彭趨揖之。女曰:“妾芙蓉城香姑子也。久墮塵寰,未逢佳士。知君夙企仙緣,故借塗鴉,引桃源入掉耳。”彭曰:“荷蒙仙眷提轅凡愚,一生為奴,亦不憚。”女笑曰:“君真癡於情者。”命青衣媼掃除內室,中設兩榻,以備寢處。

至夜,女宿東隅,請彭西向。彭曰:“既睹芳容,當親玉體。何複咫尺巫山,使人介介?”女曰:“仙家夫婦,隻在神交;若以形骸為愛,則秦弄玉早抱子矣,何簫台上至今無雛鳳聲也!”彭強就摩挲,而終不著體。女曰:“郎君濁氣,除,縱欲勉同衾枕,尚隔一層。明日,為郎燒換骨丹,三日而成,服之始能歡會。”彭不獲已,退寢別榻。

晨起,女采藥三山,配入丹鼎,命彭朝夕守之。彭日啟爐以覘火候。女哂曰:“狂郎情急矣。”彭曰:“饑者急於食,渴者急於飲,人情類如是耳。”調笑間,而舟人跡至,因父病殆,母馳書招之。彭念指日丹成,可以近麗人而登仙籍,見母手書頗不懌。女促令暫歸省視。彭曰:死生有命,歸何益哉?且此間樂,不思蜀矣女勃然曰:“有兒女情,而無父子情,必非仙器,縱爐頭丹熟,換骨亦無濟也!”遂立毀其爐。彭曰:“即不敢妄親香澤,還望度我一登仙闕。”女怒目不語。

一回顧間,青衣媼化為彩鳳。女跨之而起,歎曰:“是兒全無心肝,大羅天豈無父之國哉!”冉冉入雲而沒。花木廬舍,一時頓渺。舟人亦不見。彭懊恨久之,尋道而往。

(譯文)

震澤縣彭生,少年不拘於習俗,羨慕書生文簫遇到仙女彩鸞,結為夫婦的故事,想尋求仙女做伴侶。父母為他挑選配偶,他多次違背父母的命令。一天,他駕著小船到湖上遊玩,見上流漂來一片荷花瓣,撈起來一看,花瓣上寫著一首詞,雲:“小専山下水溶溶,記相逢。欲采蘋花,可惜過東風。午橋煙雨濃。不如歸去夢簾櫳,小樓東。留得闌幹,一半月明中。夜涼花影重。”彭生看完詞,心裏感到奇怪,便離船登上湖岸。

上岸走了一百多步,見前邊有上萬棵荷花盛開,像錦繡的帳幕一樣。走過去隻見朱紅色的大門關閉著。忽然門開了,有個穿青色衣服的老婦人出來,看到彭生,說:“彭郎來了!”走在前邊領彭生進去。隻見從屏風旁邊,慢慢走出來一個女子,彭生快步向前行禮。女子說:“我是芙蓉城的香姑子,降臨塵世很久了,沒有遇到美好的男子。我知道您一向盼望與仙女締結姻緣,所以用寫得不成樣的小詞,把您引進仙境來了。”彭生說:“承蒙仙女提拔我這凡夫俗子,一輩子給您作奴仆,我也不怕。”香姑子笑著說:“您真是個迷戀感情的人。”便命令穿青色衣服的老婦人清掃內室,在室內安置兩張床,準備睡覺用。

到了夜裏,香姑子睡在東邊的床上,請彭生睡在西邊床上。彭生說:“我既然麵對你美麗的容貌,理應親近你的玉體。為什麼相距很近,卻讓人孤零零的?”香姑子說:“仙家的夫婦,隻在精神上交合,如果以形體交歡為愛,那麼秦弄玉早就該抱孩子了,為什麼至今簫台上沒有小鳳的聲音呢?”彭生勉強靠近香姑子撫摸她,卻始終不能接觸她的身體。香姑子說:“郎君的濁氣沒有除掉,即使勉強同席共枕,也還隔著一層。明天,我給你燒製換骨丹,三天燒成,你吃下去,我們才能歡合。”彭生得不到機會,隻得回到自己床上。

早晨起來,香姑子到仙山中去釆藥,配製好放入丹爐燒製,命彭生早晚看守丹爐。彭生每天都掀開爐蓋觀察火候。香姑子微笑道:“狂郎等不及了。”彭生說:“饑餓的人急於吃到食物,口渴的人急於喝到水,人在感情上也是這樣的。”

正在說笑,船夫追蹤而來,原來是彭生的父親病危,他母親寫信叫他回家。彭生想換骨丹即日就要燒製成了,便可以親近美麗的仙女,進入仙人的名籍,因此看到母親的親筆信很不高興。香姑子催他暫時回家,探望父親。彭生說:“死生有命,我回去有什麼用?再說我在這裏很快樂,不想回家鄉了。”香姑子憤怒地說:“有男女戀情,卻沒有父子感情,必定不是做仙人的材料,縱然爐裏的丹燒製成了,也是無法幫助你換骨的!”說著,立刻毀壞了丹爐。彭生請求說:“即然我不敢妄想親近您,還希望您度我成仙。”香姑子怒視著彭生,不說話。

一轉眼間,穿青色衣服的老婦人變為彩鳳,香姑子騎了上去,歎息說:“這個兒郎一點兒人性都沒有,大羅天難道是不認父親的地方嗎!”彩鳳慢慢地飛入雲層。花木房舍,一下子也不見了。船夫也不見了。彭生悔恨了很長時間,才找路回家。

(董迎建)

(石景山人曰)

仙家度人不度狗。彭生枉為人也!

蜣螂城

荀生,字小令,竟體芳蘭,有“香留三日”之譽。偶附賈舶,浮槎海上,忽腥風大作,引至一島。生舍舟登陸,覺惡氣熏蒸,梗喉棘鼻,殊不可耐。正欲回步,忽見一翁,偕短發童談笑而來。見生,大駭曰:“何處齷齪兒,偷窺淨土?不怕道旁人嚇煞!”生怪其臭,退行三四步,遙叩姓氏。翁亦以手擁鼻,遠立而對曰:“予銅臭翁孔氏;此童乳臭小兒。因慕洞天福地,自五濁村移家於此。蒙鮑魚肆主人見愛,謂予臭味不殊,薦諸逐臭大夫,命司蜣螂城北門管鑰。汝遍體惡氣,若不早自斂藏,將流染村墟,鬱為時癘,其奈之何?”生欲自陳,翁與短發童大嘔不止,蒙袂疾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