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複高考的第一年，牛角岔學校九名教師，三分之二參加了考試。校長是校領導，那時的領導一般年紀偏大水平偏低，沒有報考順理成章；洪老師據說因為超齡和已婚兩個障礙，去公社報考而遭到拒絕；我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報考，考大學應該是高中畢業後的事情，我初中隻讀了半年，離高中畢業還差五年半，距離實在太遠。癩蛤蟆既然吃不到天鵝肉，那種美夢，不做也罷。
六名高考參加者都是高中畢業的回鄉青年，考試歸來之後自然免不了一連串的研究討論。這道題目應該怎麼做，那道題目必須如何理解。聽他們談論，其中不少題目我好像也能摸到一點邊。前幾年的考試，大學和中專是分開考的，我那時剛好自學完畢了初中的數學，就找他們要了一份中專的數學試卷，回房點燈夜讀。
這些題目似乎不難，前麵的很快被我做出來了。最後一道平麵幾何的題目難度最大，分數也較高，足足花了我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最後終於攻破難關。如果計時，肯定超過不少，但能將我的弱項數學題目做完，且將最難的幾何題目拿下，盡管正確率如何還不得而知，但那克服困難之後輕鬆得意的感覺，還是美滋滋的。
一九七七年的高考可能是因為準備工作來不及，往後拖了半年，變成了春季招生。一九七八年的高考則恢複到了正常的秋季招生，因此，兩次高考相距隻有半年。再加上報考時間相應提前，給人的感覺是第一次高考的餘波剛逝，第二次高考的序幕又開場了。一九七八年，我仍然沒有準備參加考試的念頭。
報名的前一天，大家都在做準備，勸我也去試一試，理由很簡單：我在金南公社眾多的學校中小有名氣，語文公開課上得比較成功，所教學生參加英語競賽的成績斐然。一次，我去另外一所學校聽一位教師的公開課，那位教師在教室門口碰到我，驚詫地說：“哎喲，你都來聽課啊？”那口氣，絕對不是調侃，那時候的人還沒有油滑到這個程度，而是表示我水平已經很高，完全沒有必要從學習的角度來聽她的課。
牛角岔學校去年的六名參考者，去年一個也沒有越過錄取線，今年他們全部又準備參加高考。我的水平未必比他們差，為什麼不試一下呢？
但我能夠參加高考嗎？所謂高考，考的主要是高中課程，而我：英語原來在學校學過初中課本第一冊，後來自學湖南業餘英語廣播講座初級班教程一本，接著又胡亂學過其他教材的幾篇課文；數學自學完畢二元一次方程和平麵幾何，應該達到初中程度；語文主要是為了滿足初中語文教學的需要，自學了一點，充其量初中水平。物理、化學以及高中數學從未接觸，政治、曆史、地理很少涉及。學生英語競賽成績好，並非我的英語水平多麼高，關鍵在於我是那個班的班主任，還包下了除數學課以外的全部課程，具備調動孩子們學習英語積極性的有利資源。
話雖這麼說，但我的心還是活動起來。離開農村是一般知青的夢想，而在諸多離開方式中，上大學又是夢想中的夢想，比病退、招工、參軍都好，而且好得多，好過百倍千倍。如果有一線之希望，為什麼不試一試呢？試就試，報個中專吧。那時候的我，最高追求也就是一個中專。想一想，回長沙賣苦力，當搬運工，拖板車我都願意幹，更何況中專生也是屬於白領階層的國家幹部。如果能成，那還不是一步登天了。
第二天，我們幾個人到公社去報名。他們幾個都很順利，特別是洪老師高興，今年政策放寬，她可以報考。去年超齡，今年不超，歲月之河有時竟是這樣流淌的。輪到我，卻出了點麻煩。負責報名工作的教師告訴我，不少專業有中專，但英語專業沒有中專，隻有大學。
考大學，相當於敵有雄兵十萬，我隻有壯士三千，怎麼辦，是前進還是撤退，我相當困惑。“To be or not to be”，莎士比亞劇中的哈姆雷特王子也這麼困惑過。最終我向王子學習，選擇了前進，選擇了拚搏，來都來了，大學就大學吧。
名是報了，複習卻不怎麼樣。民辦教師的工作不能拉下，隻能在備課、上課、批改作業的空隙中找點時間複習。最要命的是沒有複習資料，也沒有輔導，連個共同學習討論的人都沒有。還是那本湖南人民廣播電台業餘英語廣播講座初級班教程和袖珍英漢字典，一共十三課課文，再看一遍。
還好，臨近考試時弄到了一本備考的英語複習資料，我如獲至寶，幾天就把它讀完了。原來英語考試還有選擇填空、介詞填空等形式，當年我在長沙市七中讀書時好像沒有這些考試形式。
但看了這本複習資料後我又多了一個疑問，倘若試卷上英文標注的標題文字看不懂怎麼辦，那豈不會導致整個大題都沒法做。我給洪老師的父親，長沙有色金屬研究院的高級工程師寫了一封信，訴說了這種擔心，並附上英文的“rewrite the following sentences in passive voice”的例子。洪高工的回信很快來了，很客氣，告訴我那個英文句子的意思是“將下列句子改成被動式”，但信的末尾建議我改考文科。
是啊，考外語專業確有難度，但這是沒有辦法的選擇。如果命運真給我選擇，我肯定選擇考理科，“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這句話我相信得比較深。理科不能考，理科必考我沒有學過的理化和高中數學。也不能考文科，因為考文科需要考高中數學，我高中數學的書都沒摸過。或者說，高中數學課本打開過一次，但第一道例題就沒有看出眉目，函數坐標等概念似乎也不是那麼容易通過自學掌握，我沒有繼續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