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愛恨邊緣(1 / 3)

聚會之後沒過幾天就是大年三十,這一天雨夾雪,是我第一個沒有團圓的除夕夜,我的心情亦一如天氣,一個人百無聊賴地遊蕩在臥室裏。

我的房間在三樓,是這棟歐式別墅的頂層。透過窗戶,可以俯瞰整個花園的美景,乃至更遠的地方——那邊是清一派的豪宅別苑,此處悠然恬靜的半山腰是權勢富貴的集會,是全市最豪華奪目的殿堂。我躺在床上,靜靜地注視著四周,牆壁不是溫柔的粉色,衣櫥不是可愛的卡通型,窗簾不是可以漾出波浪泛著灰白的水藍……房內的所有都透著精致的孤涼,壓迫我生出絕望。

我逃也般地離開了那,腳步毫無目的的紊亂把我帶到了二樓一間陌生的房間。搬來的時候,因為走錯房間使我注意到它,這是唯一一間充滿神秘的屋子,白色的幃帳掩蓋了裏麵的一切。問及譚斌他也說不出所以然,隻知道從美國到這裏時便已這樣。我想大概是好奇心和冥冥之中的緣分牽引我來的,我的直覺告訴我這裏麵有故事,我對此深信不疑。

我隻猶豫了一會就打開了房門。我的性格決定了我會那樣做,我是個絕不錯過任何故事的人,因為好奇、感性並且酷愛探索、挖掘。

房內因為常年沒有經受陽光,空氣顯得陰冷而沉悶。我環顧四周,下意識掀開了右麵牆壁家具上的白幃,那是書櫥,裏麵有滿滿的半舊不新的書,我大略看了一下書名,多半是文學類的經典之作,看過的不多,隻熟悉達夫妮?杜穆裏埃的《蝴蝶夢》、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以及亨利?戴維?梭羅的《瓦爾登湖》。我有些不明白:好好的書為什麼要埋葬在白幃下呢!再仔細看去,房內除一張單人床外就還剩一件家具,我隱隱覺得那應該是鋼琴。果然,那是一架黑色的立體式古典鋼琴,意外的是,琴蓋下放著一張陳舊泛黃的紙,打開,不出意料是樂譜,筆跡娟秀,應該是女子所作。我一時有了彈奏的衝動。

我立在那裏,有些木然。忽然想起自己應該接近兩年沒有碰鋼琴了,不僅僅是因為學業繁忙,更多的是厭惡,厭惡總是沉浸在悲傷中靠她來艱難地自欺欺人之後隻有不知所措,我極其厭惡自己離開她之後的那種悲哀迷惘,深入地獄的無可救藥。可是現在我突然內疚了,罪惡感排山倒海地湧來,幾乎將我淹沒。

我眷戀地摸著黑白琴鍵,動作的輕柔像是害怕驚醒睡夢中的嬰兒,每一分一毫都帶著深切的歉意。我曾經是多麼依賴她啊,那時的她是我精神上唯一的寄托,她曾默默陪伴我經曆了無數的寂寞歲月,不悔地任她的光彩靈動隨時間流逝,我卻一度發誓不再碰她,我不應該是個喜新厭舊的人啊!原諒我的愚昧,我是這麼的傻嗬,竟然自以為是地把悲哀的緣由一股腦兒推在了她身上,真是自私的笨蛋!嗬嗬^_^

我坐下來,享受著此處空氣獨有的詭異恬靜,終於定下決心展開雙手,任由這雙尚算美麗修長白皙,但皮膚略微幹燥的手遊弋在琴鍵上。

淒美幽怨的旋律恣意地從指尖流瀉。曲音如魔似魅,又溫潤如看破世事無所眷戀,而後哀婉淒如棄婦,美麗的容顏印著長久的哭泣而漸漸凋零,任著青春一點一點荒蕪在歲月裏。我逐漸有了窒息感,想停下來卻又不由自主沉迷其中,一次次更深地淪陷。

樓下有打翻碗碟的聲音,一陣喧吵的慌亂,樓梯發出劇烈的奔跑聲,我直覺那是衝我來的,可是我的手不受控製一般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門震出沉悶的一聲“咚”,氣勢洶洶,來者是媽媽,她正用一種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憎恨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我心裏一陣悸動,手終於停了下來。

我站著,惶恐而不解,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她一巴掌劈了下來。我一個重心不穩,踉蹌著碰翻凳子,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你在做什麼!大年三十你躲在這裏,你這個沒禮貌的家夥。你來了幾天了,你怎麼能用這種態度對待譚叔叔,你把他當空氣是不是,來了之後一句話也不說,連最基本的招呼也不打,他哪裏虧待你了,你說,他哪裏虧待你了?!”她氣得渾身顫抖。

我看著她,心裏悲哀的痛楚正一點一點從體內抽離,她讓我感到陌生,一時不知該如何麵對。

“誰允許你進來的,誰讓你彈的?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她竭斯底裏地咆哮著,臉因憤怒而變得鐵青。

是啊,這裏本就不是我的家,我如此放肆竟然沒有得到同意就到處亂闖,挨打挨罵都是應得的,是懲罰。

我起身,急轉,一路跑到一樓的客廳。譚斌正扶著他爸爸坐在沙發上,他看我一眼,然後接著把藥遞過去。樓上傳來一陣壓抑的痛哭聲,譚叔叔循著哭聲的方向深深地望了望,然後看看我,眼裏混合著我不懂的複雜情感。

我甩甩頭,決心不去理會,狠下心大步邁出了譚家。

出了家門我突地冷起來,這時才發覺自己衝動之下連外套都沒有穿。雨雪砸在臉上,順著脖子流下來,冷進了心裏。我漫無方向地走著,不知道該往哪裏去,那是第一次有了孤兒的感覺,一如被整個世界遺棄。

雨雪下的夜晚,大年三十,整個城市燈火輝煌。

這時的街上比往常冷清了許多倍,從遠處的房屋裏偶爾能傳出歡快的哄笑聲,回蕩在街角,讓人產生瞬間的錯覺,以為自己也在那百家燈火下。

我一路跌跌撞撞,十分狼狽,走了一個多小時,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記得一次語文課,老師讓一位同學解釋“饑寒交迫”,當時他理直氣壯地告訴老師,因為他沒有體驗過所以他不知道。同學們聽了都哈哈大笑,當時我也笑,邊笑邊欽佩他的勇氣。現在想想其實他的話也有一定道理,現在我終於有資格可以解釋那個詞了。

我一邊解釋一邊輕輕地笑,雨水混著眼淚流進酒渦,讓我開始有醉的感覺,我想如果我笑得厲害一些,酒渦就可以裝下更多,我一定可以一醉到天明。可是我又想這裏一個人也沒有,好不容易有了個放聲大哭的機會,我一定要好好珍惜。於是我艱難地抉擇,最後決定笑一會哭一會,到最後嗓子啞了,哭和笑已經分不清楚,我活像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