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上)王伯當尋隙反成友(1 / 3)

山西潞州天堂縣二賢莊的西北四、五裏地,有個小王村,就是王伯當出生的地方。他父親在北周做過官,到了年紀告老還鄉。王伯當是個獨生子,從小聰明伶俐,既學文又學武,練就一身好功夫。十六歲的時候,父母雙雙去世。到了十九歲上,廬墓三年孝期已滿,正趕上長安開了武科場,伯當去赴武試。三場考完,中了第三名探花。當時,隋文帝楊堅召見了狀元、榜眼、探花,都很喜歡,各有賞賜。王伯當的長相很俊,本領也好,楊堅特別賞識,在禦馬圈裏挑了一匹千裏駒黃膘馬,贈給了王伯當。

當時,王伯當抱著很大的希望,在京城等候兵部委派官職。可是他不懂官府的私弊:要想得個一官半職,得花錢運動上司。因為他沒花錢,所以在京城等了幾個月,也沒見派下個差事來。王伯當閑居無事,結交了一位好友,名叫李密。李密的父親李寬,在北周時封為蒲山郡公;李密長大,父親去世。已然到了隋朝,李密依然世襲為浦山公,可是並不得時,也是懷才不遇,和王伯當很能談到一處。李密聽說伯當聽候委派沒有消息,介紹他去見一位京官令狐達,想求人家探聽一下。令狐達說:“這種事你得花錢。”伯當是個嫉怨如仇的好漢,不願意隨波逐流,一怒之下,帶馬回了家。

到家以後,盟兄謝映登來看望他,問起原因,伯當很生氣地把這事一說,謝映登歎了口氣:“唉!如今奸臣當道,賄賂風行,正直的人材是擠不進去的。你回來也好,改改行,行嗎?”“改什麼行啊?”“哥哥我現在二賢莊赤發靈官單雄信那裏,當了一名傳馬官,吃了綠林飯。”王伯當聽了一驚:“哥哥!您怎麼幹這個?我們清清白白的,怎能當賊呀?”映登搖了搖頭:“我以前也這麼想,可是自從跟姓單的一接近,才知道這想法不對。人家那真是喜忠良、愛義士,殺贓官、除惡霸,終日裏浪跡萍蹤,與人排難解紛,為朋友不惜肝腦塗地,心地坦蕩,光明磊落,視功名如糞土,富貴如浮雲,不受欺、不受氣。瞎!我一時也說不完,不信你就去一趟。”伯當被他說得也活心了:“好!我跟您去一趟。”

當時,哥兒倆到二賢莊,一見麵,單雄信就很愛慕,大設筵宴接待新朋友。兩個人一交談,非常投機,可以說誌同道合。雄信把各省綠林朋友都給伯當介紹清楚,並且遍搬綠林箋,使各地都知道有個王伯當。把伯當安排到少華山坐第二把金交椅,又把伯當的名字親自添寫在綠林帳上。都完了事,雄信告訴伯當:“各路響馬頭都準備給你賀個號。不過都想看你露兩下子。咱們的規矩,你得傲三案,請大家看一看。”伯當一聽哈哈大笑:“二哥!不用說三案,三十案都行。”雄信立即派人踩盤子探信。幾天的工夫,買賣有了,是一個大貪官卸任回家。他在任上貪贓枉法,刮盡地皮,摟了不少的錢。伯當單人匹馬,隻帶著四個夥計,不到十天做下來了,真可稱是幹淨俐落脆,殺了貪官得了財。第二案是一個大惡霸,家裏有四個護院的。伯當一個人殺了惡霸和打手。做下案,一點疸跡沒有,把金銀運了回來。第三案,是從外省押來的戶部一筆餉銀,叫伯當給劫了。

三案做下來,前後不到三個月。雄信把綠林朋發都召到二賢莊,給伯當賀號。王伯當頭插金花十字披紅。大家敬酒,給伯當賀了號,叫拚命三郎。伯當給眾位哥哥兄弟道謝:“眾位哥哥兄弟,不管在什麼地方,需要我王伯當,小弟是萬死不辭。”這時候,水路上的屈突通站起來:“啦二員外!山東的買賣怎麼做?”“賢弟先坐下。我正要跟大家說,山東的買賣先不要做,等我打聽好了再說。”伯當不明白:“二哥!山東的買賣怎麼不做?”“山東曆城縣有個馬快班頭,姓秦名瓊號叫叔寶。早就聽說這個人交友似孟嚐,我還沒有跟這個人打過交道,暫時先別做買賣。”王伯當年輕氣盛:“二哥!為什麼因為一個人,連買賣都不做了?他姓秦的項長三頭,肩生六臂,我王伯當也不怕。再說他是官人,我們是響馬,冰炭不同爐。你給我限期,我把姓秦的人頭給您帶來。”說到這兒,伯當雙眉倒立,血貫瞳仁。雄信看伯當真是好樣兒的:“好!給你兩月的限期,必要辦到。”“哈哈哈!二哥,當著眾家兄長,我要帶不來姓秦的人頭,就把我王伯當的人頭獻給二哥。”單雄信大笑:“咱們綠林人說一句算一句,如白染墨。來!我與三弟擊掌。”兩個人各伸右手,連擊三掌。雄信拿二百兩銀子:“三弟!把路費帶上,我們哥幾個在家裏恭候佳音。”

王伯當告辭,出來上馬,先回家。幹什麼?他嫌這匹馬慢,回到自己的家裏,換上黃膘馬,饑餐渴飲,曉行夜宿,來到曆城縣,住在南門外綠家老店,馬匹拉進去喂好。

伯當住下以後,自己想:明天到秦瓊家門口一等,不管他出來還是進去,隻要我過去一問清楚他是秦瓊,我就一刀把人頭砍下,帶著人頭立刻回山西。第二天他問夥計:“你們這兒的班頭秦瓊在哪兒住?”“好找,您進南門,往前走不遠,往西是水南寨,再往北叫太平街,再往西叫專諸巷,從東往西數路北第二個門兒,清水脊的門樓兒就是。”伯當找到專諸巷,路南有個土牆頭兒,這個地方很好,自己在這兒一等。把防腐的番花木料、油綢子、包袱皮兒都紮在腰中,右手扶著刀把兒。可是從早晨到天晚,這個門口兒也沒出來人也沒進來人。伯當無法,隻好回店吃飯體息。第二天又來了,又等了一天,第三天又等丁一天。一連三天,這個門口兒根本沒有人出入。伯當非常著急。

伯當才二十來歲,血氣方剛,他總想在人前顯耀。這三天的工夫,伯當的性氣就受不了啦,心裏非常著急。回店以後,喝了一肚子悶酒。他想:要這樣過了兩月的限期我回去如何交待!偏巧晚上睡覺又受了夜風,覺著頭重腳輕。隻想年輕力壯,又是練武的身體,沒有理會。不想越來越壞,四五天的時間,更厲害了。徐掌櫃的也看出來了,問伯當:“請個醫生看看吧?”伯當也就同意了。哪知道請了一位二把刀的醫生,錯用了一昧藥,第二天就轉成了重仿寒,燒得不省人事,起不來炕了。一連五六天人事不知,氣息奄奄。掌櫃的過來一摸,伯當的嘴連出入氣都沒有了,心想糟了,店裏要死一口兒怎麼辦?得啦,今天晚上把他給埋了去吧。他花了兩吊錢雇了兩個人,到晚上把伯當連被帶褥一裹,拴上兩道繩子,穿心杠一抬,拿上兩把鐵鍬,一直出南關。天色已晚,路靜無人。西南往東北的大道旁邊有個小樹林,當時把伯當往地上一故,三個人輪流著刨。不大工夫刨了個澡坑。

這時候,伯當緩過氣來,他心裏也很明白,就是說話不出音了:“掌櫃的你修修好。我沒有死。您給我抬哪兒來啦?”“喲!這客人沒死。我說朋友,我們認為你死了,坑都刨好了。不過,你這病也治不好了,兄弟你既是跑腿兒的,這也是情屈命不屈,你認了吧。”兩個人過來就把他往坑裏搭。伯當心裏著急,喊又不出聲,隻好央告:“掌櫃的,我這褥子旁邊還有一百多兩銀子呢,您把我搭回去,我心裏也明白,可以治好。您就修好吧,千萬別把我埋了。”“朋友!你的錢我們不要。我要拿你的錢,就算圖財害命,那就犯法了。大老遠的,我們可不往回抬你了,你認命吧!快,快搭坑裏去吧!”伯當眼淚都下來了,心說:我姓王的要是走著蹦著,嚇死你們也不敢。想不到我王伯當這麼年輕落到這麼個結果。“掌櫃的!您先別忙。我要是在山東無親無友,您可以埋了我。我要是有朋友,您還埋嗎?”“客人!您的朋友是哪位?您說說我們聽聽。”伯當一想:自己哪來的朋友?突然間想到自己這次為什麼到山東送命來呢?是因為要殺秦瓊。看起來我的朋友就是秦瓊了。“我的朋友是曆城縣馬快班頭,秦瓊秦叔寶。”“啊?爺台!您說的是真的嗎?”伯當一聽,有門兒。 “是真的!到現在我怎麼能瞞你們!”“秦二爺是您的什麼人?”“那是我二哥。”掌櫃的隻嚇得渾身栗抖,體似篩糠,汗往下流。剛要跪下給王伯當叩頭,就聽見西南而馬跑鑾鈴響,馬上坐定一人。到了切近看真了:見來人青衣大帽,紅絲線的板兒帶子,長得黃臉膛,朱砂眉,金睛悶耳,頷下無須。背插雙鐧,肩頭上斜扡著一個小燈籠,正是叔寶辦完夜差回城。徐掌櫃的差一點沒嚇死。

叔寶看見前邊有人:“誰?幹什麼哪?秦瓊在此。”徐掌櫃的急忙一跪:“二爺!小老兒給您叩頭!”叔寶一看,這是要埋死人哪。甩鐙離鞍:“你是誰呀?”“跟您回,我是南關徐家老店的掌櫃,叫徐壽旺。”“徐掌櫃幹什麼哪?”“二爺您來的正好哇。我們店裏住著一位客人,病死啦,我們準備把他埋了。沒想到刨好了坑兒,這位客人又緩過來了。我一問,他說是您的兄弟。我們正要給他搭回去,可巧碰上您啦。您看看吧。”秦瓊伸手摘下燈籠,到伯當跟前一照。伯當一睜二目,落淚如雨。不敢叫哥哥,嘴動了一動。叔寶一看不認識,心裏就明白了。“兄弟!你怎麼不到家裏去,住店幹什麼?”伯當一聽這話,心裏就好象著了火一樣:“哥哥!”“徐掌櫃!搭走!”徐掌櫃先讓人把坑填平了,重新搭起伯當回到店房,心裏可打上鼓了:隻要客人一說實話,秦二爺知道我徐某活埋人,我這樂兒可就大啦。進屋放好,叔寶也進了店,叫徐掌櫃拿著名片到城裏請來醫生,到店房,看脈開方子,連夜抓藥,叔寶親自給煎藥。用藥以後,叔寶親自看著。

就這樣,三天以後伯當好多了。叔寶告訴他:“兄弟!這兒不能養病,我回家準備屋子,我接你回咱家養病去。”叔寶走後.徐掌櫃進來叩頭;“爺台!您的好吧。千萬別說我要活埋您。”伯當搖頭:“不行!我跟我哥哥實話實說。”“哎喲!哎喲!您可別說,您修好積德吧。我拉家帶口的可不容易。”“不行!不過我說了也沒事,我哥哥是個馬快,沒勢力,你放心吧。”“您可不知道,秦二爺在曆城縣是紅差事,在縣太爺的麵前說一不二啊。”“不要緊,你別害怕。我哥哥沒什麼了不起的。”“瞎!您跟秦二爺是朋友,應當早告訴我們。誰不知道我們二爺交友賽孟嚐,孝母似專諸,那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伯當這才知道姓秦的是這樣的人物。“好吧!我哥哥來了決不提這件事。我的馬哪?”“您放心!我給您好好的精心喂著。”

叔寶來了,叫掌櫃的派人用門扳搭伯當回家,自己給算還店飯帳。兩個人搭起來,進城到二爺家門口叫門,老家人秦安把門開開,帶著往裏走。原來叔寶住的地方並不大,中院是母親寧老夫人住,西房是自己住。後邊還有一個小院,有間空房,剛收拾出來。到了院中,賈氏夫人正出來:“喲!老哥哥這是誰呀?”“二爺的兄弟來家養病。我把後院給收拾好啦。”“瞎!那兒怎能住啊,快搭到我的房中去。”伯當感激得落淚。賈氏夫人立即把伯當安置到房中。抬人的走了,二爺叔寶回來,看了看伯當,暗暗地囑咐妻子:“兄弟是傷寒病,怕反複,不要受風,不要餓著,不要多吃。叫懷玉不要吵叔叔養病。”伯當都聽見了,心裏難過,不住落淚。叔寶又到母親房中稟明了老娘。住了兩天,寧老夫人來看伯當,叫賈氏幫助讓伯當搬到自己屋中,娘倆住在一塊。

婆媳殷勤侍奉,將近半月,伯當好了九成了。“娘!我哥哥哪?”“他出差啦,也快回來了。伯當起來,從褥邊底下拿銀子出去,自己現買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換好。買了幾樣重禮,來到上房。寧老夫人正在這兒坐著,忙問:“孩子,你幹什麼買東西呀?”“娘!應當給您買些東西。”伯當站在寧老夫人的麵前。要整冠拜母:“媽媽請上,受兒大禮參拜。”老太太趕緊伸手相攙:“兒呀!你又何必行大禮哪。你的病剛好,快快起來。”伯當沒有起來:“媽媽!兒身非母所生,兒命乃母所賜。媽媽!您就是我王伯當的親娘。媽媽百年之後,兒也要披麻帶孝,頂喪駕靈。兒今後要像我哥哥一樣孝順您。如果兒子說話口不對心,叫我王伯當死於亂刀之下。”“孩子!你就是我的兒子。”叫過賈氏夫人和懷玉來,伯當又給嫂子叩頭,賈氏夫人還禮。懷玉給伯當叩頭,叫叔叔。這時二爺叔寶正回來,伯當過來給哥哥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