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下)瓦口敗陣收秦用(1 / 3)

單說叔寶,雙手攏韁繩,“籲——!”想勒住戰馬,可是黃膘馬馳騁狂奔,怎麼也勒不住了。驚馬難服,嘴角都勒破了,嘴裏噴著血沫子,連躥帶蹦一直往前衝。田野河流、山坡鬆林眼看都穿過去了。“籲——,籲——!”般寶再用力也勒不住了。寶馬瘋狂飛奔,不能扼止,瓦口關如何?也難預料。隻見前邊一大片樹林,這馬直奔樹林就跑過來了。叔寶遠遠地看到樹林前邊站著幾個人,越跑越近,看真了,原來在樹林前邊站著四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都在二十多歲。兩個人用大粗竹竿抬者一隻銅錘,一共四個人抬兩隻。瞧逸銅錘,錘腦袋真比笆鬥大,份量可不小。那邊還站著個空手的家人。當中站著一個小孩兒,看年紀也就在十三四歲,頭上梳著兩個大歪抓髻,前發齊眉,後發披肩蓋頸,穿著一件合體的寶藍色袍子,腰裏係著絲絛。腳下穿兩隻薄底靴子。往臉上看,淡金色的臉兒,圓臉型兒,兩道濃眉若漆刷,一雙虎目似朗星,滿臉的稚氣。就瞧這孩子,樂嘻嘻地喊:“等來了!等來了!這回可真等來了。”叔寶在馬上高喊:“娃娃!閃開了!我的馬驚了,快快閃開呀!”馬到近前,抬錘跟不抬錘的家人忽拉拉都躲開了。唯有這小孩不躲。叔寶的限睛都瞪圓了,雙手勒韁繩,可是幹著急勒不住。常言說得好,一遭經蛇咬,十年怕井繩。叔寶在北平府誤傷小孩武安福,直到今天,他心裏還有內疚。可這孩子為什麼不躲開呀?馬勢凶猛,豈容多想,當時馬就衝到近前了,就看這小孩兒往右邊上步,一伸左手,照準黃膘馬的嘴角嚼環兒上,嘭的一下就抓住了。叔寶心裏明白,這馬犯了龍性,不易治服,衝力太大,也能把這孩子帶倒,危險可就大了。真沒想到,孩子抓住之後,一運神力,這馬再想往前狂跑,辦不到啦。叭叭叭,圍著孩子打轉悠。叔寶驚訝萬分。十幾歲的孩子,想不到竟能夠單臂服烈馬。叔寶可真嚇壞了。急忙從馬上下來。這時候黃膘馬也老實了。叔寶趕緊過來道謝。叔寶是山東人,說話是家鄉味兒。這個小孩很注意,小孩上下打量:“您這是從哪兒來呀?”“我是從瓦口關來。”“嚇!您都跑出幾十裏路了。”“啊!是是是。我的馬驚了。不是你神力治服,臉些闖了大禍。謝謝。”“您太客氣了。”“在下實在感激。”“聽您的口音。不是當地人哪!”“我家住山東。”“啊!什麼府啊?”“山東濟南府。”“喲!你住在什麼縣?”“曆城縣。”“噢!曆城縣?”“對呀。”叔寶納悶,這小孩為什麼對我們山東這麼感興趣?“您在曆城什麼地方?城裏城外呀?”“城中水南寨太平街專諸巷住。”叔寶心說,我都告訴你得了,免得你尋根問底。可這小孩非常高興:“您姓什麼?”“姓秦名瓊,表字叔寶。”“啊啊!你還有外號吧?”“人稱神拳太保。”這小孩聽完了,趕緊往後一退步,再往前一搶步,雙膝點地,跪倒磕頭:“您是我爸爸呀!爸爸!兒子給您磕頭啦!您可把我想死了,我等您一年多啦。爸爸!您好哇?您快家去吧!我媽在家總念叨您哪。可把您給等來啦。爸爸!快跟我回家。”說著話,把頭磕完,拉著叔寶就走。

叔寶當時一愣,心想:認錯人難免,可要看認錯什麼人了。哥哥、兄弟,姐姐、妹妹,認錯了就認錯了,沒關係。要是認錯了爸爸這可麻煩。再說這小孩說了,他家裏還有媽媽哪,這可不象話。自己從來守身如玉,秉承母訓,不做非禮之事。他小孩子家認錯了爸爸,情有可原。我三十多歲認錯了兒子,是不能寬恕的。再說這個小孩跟別的小孩不一樣,剛才單臂服烈馬,神力非凡。別看他現在給我磕頭叫爸爸,一會兒要翻了臉,還不把我摔死啊,這可不行。叔寶想到這兒,用手相攔:“小公子!你先等一等。我和你素昧平生,從來不相識,陌路相見,萍水相逢,不該這樣稱呼。你分明認錯了人。”小孩一聽,一個勁兒搖頭:“爸爸!您這是怎麼啦?您問問這些底下人,他們天天陪著我在這裏等您。今天好容易等上您了,您快跟我走吧:”說著話,雙手攙定叔寶,叫人拉著黃膘馬往前走。穿過樹林兒,就是一個大村子。煙籠霧繞,足有上千戶人家。樹日有個石碣,上有三個紅字:“項家莊”。叔寶想了半天,根本不認得這個地方。哎呀!這是哪裏的事啊?他真是滿腹狐疑。

進了村口不遠,往東有一條很寬的大胡同,路北有個大車門,群牆又高又長。進門是個大場院,寬敞極了。裏外的長工仆人可巧:少。抬錘的、拉馬的也全都進了院。小孩派人把馬先喂上,然後領著叔寶往前走,轉過影整進了大門,到三層院。一進院,小孩就喊:“媽呀,您快出來,我爸爸真來了。”叔寶的心都到了嗓子眼啦,噔的一下要蹦出來。這要是人家母親出來一看不認識,說我秦瓊找便宣找到家裏來了,還不打飽了我呀?就聽見屋裏有人說話:“你爸爸真來了?”“是啊!媽媽!您快出來呀。”兄見仆婦丫環挑簾子,從屋裏出來一位中年婦人。叔寶隻是用眼睛掃了一下,也看得出來,年紀在三十歲掛零,雖然是荊釵布裙,衣衫樸素,卻顯得雍容華貴,沉穩大方。長得十分俊俏,而又非常端莊。走到院中,稍微一轉身,萬福行禮:“孩子爹!您來啦?快到屋裏去吧。”叔寶腦袋都暈了,扭一抱拳,來到屋中。叔寶坐好,心中忐忑不安。孩子請叔寶坐好,也叫媽媽坐好。他趴到地下就磕頭:“好!我有爸爸嘍。”他母親叫他快去帶人給爸爸準備飯去。孩子萬分高興:“爸爸!您先跟我媽說話兒,我催著他們做飯去。”孩子跑出擊了。叔寶看得出來,這孩子的父子之情發於內心,真好象自幼失去父親,到現在才找回來一樣。孩子走了,這婦人才趕緊跪下叩頭,管叔寶叫恩人。秦瓊當時愣住。

原來這個村子的東麵三裏地,有個小村子,名叫秦家坨。當年住著年輕的夫妻兩個。男的叫秦康泰,自劫父母雙亡,家業富庶。他是個讀書人,娶妻李玉梅,是一位飽學的老秀才的女兒,不但長得秀氣,而且十分賢惠。後來家道中落了,看著到口外販馬,倒是個掙錢之道,秦康泰把自己的想法和妻子玉梅一說。玉梅想了想,心裏很為難:“你想販馬?常言說的好,隔行如隔山哪。一來你要出關到外國去,長途跋涉,非常勞苦;二來你年紀雖輕,但身體十分軟弱;三來我們什麼都不懂,恐怕要吃虧。依為妻之意,還是幹點兒別的生意吧。”康泰長歎了一口氣:“唉!賢妻呀!我自幼讀書,不識生產,四體不勤。雖然才二十多歲,什麼都不懂。別的行業,更是不行,販馬還能找幾個朋友學學,受些勞累也不要緊哪。”夫妻商量了半天,到底說通了妻子玉梅。自己拚湊了幾百兩銀子,雇了幾個夥計,到該管的地方辦了通書。通書就象是出同簽證一樣。來到北國,幾經周折,才買了一批不錯的良馬。聽說山東濟南府馬的行情大,要奔那裏去販賣。不料康泰雇的這幾個夥計心術不正,見康泰文弱可欺,暗地裏走著路就商量好丁,等待機會下手。到了濟南地界,天時已經黑了,夕陽西下,倦鳥歸林,暮色蒼茫,晚風陣陣,炊煙四起,到了投店的時候了,眼前一片麥子地,突然間從地裏衝天而起,噗楞楞飛出個大鳥來。這群馬都是生馬,一匹馬帶頭兒一鬧,群馬皆驚。這幾個夥計也同時大喊:“馬驚啦!”這幾十匹馬連蹦帶跳,把一大片麥子都給踩壞了。這幾個販馬的夥計圈拐著一批馬就跑了,隻剩下二十多匹。康泰本來身體就不好,這一來能不動心嗎?連急帶氣,他就吐了兩口血,昏過去了。

等他醒了以後,慢慢地站起來。這塊地原來是本地曆城縣管轄楊家莊的一個大惡霸楊德彪的。他為富不仁,魚肉鄉裏。在這一帶巧取豪奪,做盡壞事。他當時得了信,立刻帶著打手,先把馬都給圈起來,然後找到秦康泰。楊德彪一看他年紀很輕,又是外鄉人,嘿嘿嘿一陣冷笑:“這些馬是你的?”康泰覺著心裏亂跳,擦了擦嘴角兒上的血,“這位兄台,小可到了這個地方,馬群驚啦。”剛要往下說,楊德彪一瞪眼:“他媽的!把我這片青苗全部蹂毀!來人哪!拿我的名片,把他捆起來,送交曆城縣。”“是。”過來幾個豪奴打手,走過來掄圓了就給秦康泰一個大嘴巴,下邊是窩心腳一塊兒上,當時就給打暈了。跟著把他一捆,拿名片帶著點銀子,送到曆城縣衙,把秦康泰押人大牢。

秦康泰舉目無親,身在異鄉,又急又氣,還挨了一頓毒打。曆城縣受了楊家的賄賂,把這二十多匹口外馬斷給楊家,折了青苗錢就完了。

這時候,秦叔寶剛當差不久,他聽說這個姓秦的是個外鄉人,隻怕押到獄中凶多吉少。叔寶買了點兒禮物,來到大牢。牢頭劉利華一看:“秦班頭!您幹什麼呀?”叔寶當時才二十歲,初到衙門,好多事他都看不慣。尤其是眼睛長到眼眶子上邊兒的這些官人,他看著就別扭。他看到秦康泰的遭遇,激起了英雄的義膽俠肝。再說康泰姓秦,自己也姓秦,五百年前是一家麼。牢頭一問他,他微然一笑:“哈哈哈!劉頭兒!我有個哥哥打官司啦,我來看看。”“喲!秦班頭!您怎不早來關照一下籲。是哪一位?”“販馬的謄康泰,是我哥哥。”劉利華可嚇壞了,“哎喲!您怎麼不早提一聲啊,真對不起您。”叔寶一擺手,“沒關係。你領我牢裏看看。”秦康泰滿腹含冤,在牢內叫天不語,呼地不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五內如煎,心如火焚。牢頭劉利華提著禮物,同著一個少年英俊的人物,在這時候來到秦康泰的麵前。劉利華先把禮物披在康泰的麵前,樂嘻嘻地說:“秦大爺!您別著急啦。我們曆城縣大班頭秦叔寶秦爺來看望您哪。”康泰腦袋嗡地一聲,心想:我秦康泰落難異鄉,沒有一個親朋,怎麼這位班頭大人來看我,分明是認錯了人。他剛要站起來,叔寶推金山倒玉柱跪下拜叩:“兄長在上,小弟秦瓊拜見。不知兄長身犯牢獄之災,實在對不起。您在這兒耐心等待兩天,我一定設法救您出獄。”康泰本不認識,一看叔寶這樣對待自己,不由淚灑胸前,把肝腸哭斷,往前一撲,兩手抱住叔寶,嚎啕痛哭,什麼話也說不上米。哭過去以後,叔寶才問;“哥哥為什麼在這兒打丁官司?”康泰低頭垂淚。不敢抬頭看叔寶,知道人家認錯了,可又怕人家看出來。“嚷,賢弟,一言難盡哪!”就把自己販馬,所托非人,趁火打搶,楊德彪仗勢欺人的事都說了。“愚兄冤沉海底,非賢弟無以脫囹圄之災。請賢弟設法搭救,感恩不盡哪。”叔寶一聽,真是怒氣填胸,可是他表麵不帶出來。伸手掏出十兩銀子:“劉頭兒!你把這錢帶起來,先給我大哥買一點兒順口的吃食,到藥鋪買一些成藥,不準慢待。事畢之後我定有一份人心。”劉利華根本不接錢,“哎呀,秦班頭!您說哪兒去啦。您走吧,這兒的事兒您就甭管啦。”叔寶到底把銀子留下,告辭出來。劉利華在牢裏就不敢虐待康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