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吳時中畏懼膽怯,大儒最講的就是氣節令名,如果有違本心,雖死亦不能使其低頭,有一些名士,寫幾篇文章和做一些詩詞,邀朋結黨,也號稱是大儒。其實是不是真儒,當橫逆來時,看其如何反應就知道了。
沒有浩然正氣,藐視生死,不具權貴,談什麼讀書養氣?
吳時中隻是不認可任何一方,都是爭權奪勢不惜敗壞國事,哪一方贏了都對國運和百姓沒有絲毫的好處,這樣的權力之爭,怎麼可能會使他欣然加入其中一方?
“多謝大參的好意。”吳時中彎腰躬身,向眼前的參知政事致謝,這是對執政必要的禮節,哪怕是他是當世名儒。
但吳時中也是毫不猶豫的拒絕道:“下官感世子的厚愛,剛剛赴任不久,如在此時辭去侯府官職,實在有違本心,還請大參諒解。”
“果然是這樣。”劉知遠也不惱怒,隻笑道:“既然如此,我當然不會勉強惟修,如果有空,可以來閑聊,我府裏藏書也不少。”
“是,多謝大參。”
“嗯。”
參知政事放下轎簾,轎夫和元隨們又簇擁著他離開。
四周的人這才知道,眼前這位貌不起眼的侯府官員是赫赫有名的吳博士,不免有好事的過來看上幾眼,今晚的事,也算一樁趣聞,很值得回去之後,好好吹噓幾。
吳時中不願多話,牽馬而行,此地距離福州會館不遠,大量的來京朝覲的福州各府的人都住會館,趙王和齊王,還有幾家國公在京師自有宅邸,倒是不會和各個侯府來爭著住會館的房舍。
到了住處,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金簡把火鍋,羊肉扁食,還有幾碟菜和一壺酒送到吳時中的房間,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大人,那位大參是哪一位?”
吳時中微笑道:“你一路跟我北上,打聽各地的官府情形,還有各地的官員,朝廷中樞的事也在打聽,還買了爵官誌這樣的書看,我不信你真的猜不出來?”
“是不是劉大參?”
“對了,就是他。”
“威風凜凜。”金簡道:“怪不得人家都左相要去位的話,劉大參一定是接手的人,而不是右相。”
“右相已經不安於位了。”吳時中歎口氣,道:“就怕這一次會是大政潮,一下子會使左右相都空出來。”
“張樞密會更上一層樓嗎?”
“這個我也不準。”眼前的少年相當成熟,也很機敏,吳時中不是拘泥不化的人,對朝中政局其實也一直有所研究,他道:“張樞使和左相走的很近,這一次未必能持盈保泰,左相一倒,他未必留的住。但現在這些尚早,韓相國勢力之大,普通人難以想象,這般政爭也不是一兩下就會有結果,我看還要僵持一段時間。除非,有相當重要的變化,否則暫且還會維持著眼下的格局不變。”
“哦,原來如此。”
金簡似懂非懂,不過知道話也的差不多了,當下很識趣的退了出去。
吳時中也沒有心思吃喝了,隨意吃了幾口,令金簡進來撤出杯盤,自己站在窗前沉思著。
劉知遠的公然拉攏是一個信號,明他與韓鍾的對立已經明麵化,權力鬥爭已經到了或接近最後關頭。
而劉知遠為參政不過兩年,應該還沒有建立真正的靠的住的班底。惟有在為大參之前,其任樞密副使近十年,在京師的軍界潛實力應該不差。
在政爭中,將領們的站隊用處並不大,軍政大事,大魏向來是倚重宰執,有些殿閣學士,翰林院使,六部尚書,侍郎,禦史台的禦史中丞和掌道都禦史,這些人才是有資格話,並且也會被相當重視。
軍隊的將領,不管職位有多高,國家大政,他們都沒有什麼資格參與,更不要影響國政的運作,乃至參政和中書令之間的政爭了。
劉知遠隻能一次次的積累功勞,穩定住自己在皇帝心裏的地位和形象,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路子可走。
其用以之深,意誌之堅定,想來也是令人隱然生畏。
吳時中思之凜然,他並不愚笨,隱隱然想到這一次徐子先對酌金大祭的擔心,心中已經明白,自己此前以為很順利的差事,真的未必有那麼容易。
此番獻祭之事,劉知遠是副總裁官,總裁官是大宗正韓國公徐德鬆,大宗正隻是掛個名,真正主持其事的還是劉知遠。
借酌金之事,大削宗室和民爵,確立中樞權威,加強帝王威嚴,這件事是劉知遠在主持,並且得到了崇德帝的首肯和支持,這件事不僅會做,而且應該是暴風驟雨般的進行,絕不會有什麼憐憫和意外。
如果是徐子先在這裏,大約會想起什麼曆史的車輪碾壓過來,個人渺而無可抵抗一類的話來,吳時中當然不會這麼愚蠢的浪費時間,站在窗前很短時間之後,他確定了一個計劃,並且仔細想了一會兒之後就確定下來,而且準備立刻實施。
臨睡之前,吳時中把牙將們叫進來,吩咐道:“林存信,你帶著金簡等人,明早晨先去把黃金換成錢,損失一些也無所謂,然後再與我一起去蒲家商行在京師的分號。”
這般怪異的命令叫人詫異,不過此行之前徐子先早就有命令,眾人都得聽從吳時中的命令不得有違,當下眾牙將還是抱拳一禮,道:“聽吳大人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