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爭執
混著哭泣,錘在他身上的力道卻並不大,她沒有力氣,幾下下去,已經氣喘噓噓,他沒有出聲,任她繼續著撕扯。
托起她的臉,一片淚痕縱橫後的蒼白,眼睛裏卻寫著恨意,不再是躲在悲哀背後獨自舔傷口的小女孩。
“封嫣,是我!”他停下了侵襲的動作,看著她失去理智的恨意。
他不是真的想欺負她,隻是想知道真相。但顯然,他還是把她嚇壞了。
依然被禁錮在門前窄小的空間了,他的樣子,比胡同裏的那些野獸更讓她害怕。她的噩夢,像是永遠醒不過來。
“哥哥!哥哥!”撕破了聲線地叫著,她一聲聲帶著血淚。他急了,顧不得太多伸手捂在她唇上,壓住她掙紮的身子,不許她再這麼瘋狂。
對上她充滿恐懼的雙眼,他有一瞬的後悔。
她也開始恨他了嗎,在他以這樣的方式拿回真相之後?那雙絕望的眼裏寫著比恐懼更深的恨意,她的淚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灼燒著他的心。
“封嫣,是我。”他說著自己的名字,慢慢放鬆手上的牽製。“別害怕。”
他並不希望她怕他,在他弄清自己的內心之後,他更不想她恨他。
他以為她會冷靜下來,那句話卻喚起了她更恐怖回憶。那個人,在胡同裏說過相同的話。
她搖著頭,要擺脫嘴上的力量,他捂在她嘴上的手突然一疼,她在咬他,兩排牙齒深深的陷在他的肉裏。疼,卻沒有放開,任她咬。
她從來沒有發泄過,傷痛都埋在心裏,也許這樣會好過些,不再活在自己的驚恐裏。她隱瞞的太久,傷得最深的,隻能是她自己。
她不是封藍,不會保護自己,也不是唯一,有冷靜和智慧,她就是封嫣,會在哥哥身後哭泣的女孩,被人欺負不會告狀,危險時甚至不會保護自己的小傻子。
“你走,你走!我討厭你!”封嫣顧不得腰上的傷,撞開他的身子,想往臥室方向跑。但是她跑不開,他不許她躲回去。
“到底發生什麼了?”他不肯放棄,“你不說,沒有人能幫你,更沒有人能保護你,懂不懂!”他眼神中漸漸有了怒氣,為她的隱瞞和孩子氣,“這麼下去,壞人就不會再來了嗎!程東走了,還會有別人,這世上,壞人多的是!”
她突然傻了,不再掙紮,以後,那是她最不敢想的事情。
“你不能永遠活在這屋子裏,你還得上學,還得生活,懂不懂!”他轉過她的身子,讓她麵對自己,“把那天發生的事都說出來,不管發生了什麼,告訴你哥,你阿姨,告訴我!都說出來!”
一眨不眨的看著眼前這張陌生的臉,他為什麼一定要逼問出真相,她已經不再是過去的封嫣了,她決不說!
“你要放棄高中嗎?”他殘忍的陳述著,“還有你父母,能永遠不麵對嗎!”
她別開臉,又被他強迫著麵對,“還有你哥,唯一,旭姨,身邊所有關心你的人。你什麼都不說,他們就放心了嗎!那天的事,放不開的人是你自己!”
腰上的傷隱隱在疼,頸間那些新的傷痕刺痛著她的心,卻比不上他此刻的話。
“那個程東挨了七八刀,警察在抓他,刀疤手指斷了三個,永遠也拿不了刀了,”他舉起自己的手,讓她看著那上麵沁血的咬痕,“害怕沒有用,恐懼救不了你,你要像這樣咬他們,像剛才對我那樣打他們,不管是誰!”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們有……刀子。”更多的淚流出來,她不是不想反抗,但那把刀子貼在她臉上的時候,勇氣消減了。
她是膽怯的,才會被欺負。
“那就求救,跑,使勁跑,跑出那條巷子就安全了!”
“我跑了,肩膀太疼了,我跑不動。”她哭著,“他們都來抓我,我不知道要跑到哪兒,聖寺沒來,哥哥也不在。”
“不可能有人會保護你一輩子,你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你不是孩子了!”
“我哥會!我哥會!”她突然失了心智的大叫著,捍衛著心裏那個完美的哥哥,“我哥不會不要我的!”
“封青有他自己的生活,你已經十五歲了,該長大了!”他不喜歡她這樣,也不喜歡她對封青的認定,雖然那隻是兄妹之情。
這世上,沒有持久的東西,更沒有周全的保護。
“你走!你走!我討厭你!”她又去推他,不想再聽他的話。“我討厭你!討厭你!我哥不會不管我的!”
“是嗎!”他逼近她,那接連不斷的討厭,讓怒氣一點點占據了理智。
他的聲音冰的如冰,“封青,不可能保護你一輩子!”
“他能!他能!他能……”她要哥哥,這世上,她隻有哥哥,她叫著,要蓋過他冰冷的聲音,卻在下一刻,被他的怒氣碾碎。
他毫無預警的吻了下去,牙碰到她唇上細嫩的肌膚,狠狠咬了下去,如同留在她頸上的痕跡一樣。
失了心智一樣的肆意吻她,掙紮的動作擋不住他。他不許她討厭她,他說的做的都是為她好。
舌闖了進去,廝咬著她的唇,也顧不上什麼憐惜,要吞了她一樣的吻著,肆無忌憚的侵襲著她唇腔裏所有的脆弱和輕澀,宣泄著他的怒氣。
他煩躁了那麼久,忍耐了那麼長時間,她不知道。從看見那些傷痕開始,他沒有一刻不在掙紮,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的生活裏,隻有哥哥。
他知道不該如此,她還是孩子,從來沒被吻過,但管不了那些。與其日後讓別人奪去,不如他拿走。說他自私吧,如同她的討厭一般。又加重了幾分力道,吮到腥甜的味道,他貪婪地吻著,揉碎了她所有的防備,他早該這麼做,誰也擋不了他!
即使她會更討厭他,也無所謂了。黑暗裏依稀存在過的美好畢竟見不得光,為她操碎了心,她不會理解。
這世界上,沒有周全的保護,即使封青,也給不了她!
放開她的一刻,他抓住她的手腕,死死把她定在門上,“你該長大了!”
把她扛回臥室,有些粗魯的放到床上,砰的一聲關了房門。
瞬間的靜謐,然後是撕心的哭泣。
他站在臥室外,攥了攥拳,開門離開。
在她長大之前,他什麼都不會讓她知道了。
……
那晚,封青被緊急召回旭姨家。
他從沒見妹妹這麼哭過,絕望而悲切,哭得喘不過氣。聲音裏蒙著心裏多年的陰影。
“我見過他,三年以前……就是他。”她抽噎著,“哥……你去哪了?”害怕的時候,哥哥總是來保護她,為什麼下午卻不在。
“我討厭你……為什麼不來接我……我害怕……”她隻是哭,一聲聲嘶啞。下午,逼著她說出真相,留給她的隻是更多的痛。
封青聽著,說不出的自責。他該護著她的,她是他唯一的妹妹。
“遇到壞人要知道呼救,要知道逃跑,不能隻會害怕!”他把她抱在懷裏,“咬也好,抓也好,打也好,要會保護自己,最關鍵的時候,要學會自救!”哥哥的話,隻是溫柔的讓她更難過。
“傻丫頭,誰能跟你一輩子啊!”好像懷裏又是那個抱著娃娃哭泣的嫣嫣,卻讓她打了一個冷顫。哥哥的話和另一個冰冷的聲音纏在一起,“封青,不可能保護你一輩子!”
像是宣誓一樣的篤定,“哥哥會,哥哥會!”她哭得更厲害。世界上不能沒有哥哥,她要在哥哥身邊一輩子,她不要再見那些人。
“哥哥會,哥哥不在的時候,還有城寺哥哥呢!”封青安撫著,拍著她的背。
心酸處,說不下去,“哥哥,你別不要我,嫣嫣以後……都聽話!”
淚落在腮邊,咬到唇上麻麻的疼,還是消除不了那裏的痕跡和記憶。她不是好女孩了,一定不是了!
他比那些壞人更壞,更可怕。
想著下午的事,她埋在封青懷裏抖得像一片秋末的小樹葉,淚沾濕了封青胸前的衣服。
真相是有了,隻是在她心裏,又劃下了另一道傷痕。
……
第二章 分別
開始,遠比結束容易很多。有時候結束了,卻覺得沒有結束,比如封嫣和戴辰的友誼。她們在大院那棵樹下共同成長的回憶,和那些年路上彼此牽引的手。
如果不去回憶發生過什麼,那麼,一切又都如常。
房間的角落裏,有個人藏在角落。
“還能見麵嗎?”掛斷電話前,封嫣的聲音還是哽咽了,蜷縮著身子,屋裏很黑了,她卻沒有開燈。
回到學校一個多星期,她在慢慢適應一切,大家忙著準備考試,她在忙著療傷。雖然保送了本校,無須再擔憂學業,但是戴家姐妹突然離開了,讓她心裏最後那點值得安慰的東西也褪盡。
一切都是那麼突然,她看著那張空空的課桌,角落上,貼著一顆小小的星星。是戴辰用碎金紙做的。現在,那裏已經空了好久了。她剛剛出事不久,戴辰就離開了。
姐妹倆都走了,甚至,沒有見上一麵。費盡周折聯係上,電話裏,卻不知道還能如何。她們隻是話別,林林總總說了不到三句話。
她沒有說自己的遭遇,也沒有問戴辰的,隻是希望,還能有緣再見。
恢複上學以後,她更安靜了,有時候,甚至一天不說話,乖乖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隨手翻翻與考試無關的書。有時,對著教室外的那片綠色發呆。那是保送生的特權,也成了她躲避的一種方式。
如果旁邊那張課桌不是空空的,如果還能有一個安靜的聽眾,也許她還會說一些。
但現在,她什麼都不想說,也不想想,即使午休時在頂樓一個人吹著風,曉蕾走到她身側,她還是那樣的安靜,仿佛什麼都離她很遙遠。
“戴辰她們走得很匆忙,聽說是家裏出事了。”曉蕾看著相反的方向,心裏也有悵惘,馬上就要畢業了,幾個相交深些的,卻都離散了。走的時候,甚至沒來得及見上一麵。“你怎麼樣,好些了嗎?出了……什麼事?”
封嫣轉過身,風吹亂了她的短發,“她沒出國,”看不清眼神裏那抹淡然,也聽不清她的低語,“但願,她和聶風在一起,但願……”
想問,她卻已經下樓了,隻看到校服的裙擺在風裏無依的蕩起那道可憐的弧線。她常常一個坐在圖書館的角落裏,很久很久的翻看一本書,有時候,站在操場的最邊緣,看著那些在忙碌準備考試的學生匆匆而過。
她病好了,瘦了很多,也安靜了很多。有時候,甚至問話,也常常不答,有時候,卻突然冒出別人聽不懂的絮語。
她本就心性安定,隻是病了這許多日子,反而顯得離群索居起來。午飯時,常常是每兩口就離開了。看她一個人在校園的圍欄或頂樓佇立,就那麼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總之,封嫣變了。
而曉蕾,要麵對的是考試,是升學的壓力,所以,她不能傾盡全部力氣去安撫她,隻是,有時站在她身邊說說話。
生活,在這即將分別的路口都變了,向著不同的方向,越走越遠。封嫣眼裏的溫存,也慢慢被疏冷代替。
她到底發生了什麼?又在想什麼?
她央求哥哥,見了一次戴陽,他留在這裏,繼續學業,卻並沒有透露兩個妹妹的下落。封嫣聽了,也沒再追問,沒有哭,安靜的回到房間,也讓人覺得,她沒有那麼傷心。
其實,她哭過。
但更多地時候,隻是祈禱,為戴辰祈禱,她能再碰到聶風。
她聽過太多關於他的故事,但是,戴辰帶走了故事的後半段。希望有朝一日,還會見麵吧,如同她們話別時最後的那個沒有答案的問句。
想忽視這層失去,心裏卻有一絲絲隱痛,戴辰,和她一起整整九年了,她們穿著小學的校裙,被各自的哥哥送到學校門口。她把自己的草莓橡皮送給了戴辰,她讓她給她編辮子,她們手拉著手在樹下學著跳皮筋……那天起,她們就是好朋友了。
如果戴辰沒有去學鋼琴,也許,還會留在這裏,上一所重點高中,考一所名牌大學,走一條和自己一樣的路吧。那戴月呢,她又為什麼離開?也是為了聶風嗎?
聶風,這兩個字早在風裏飄散了,走出教室,封嫣在圖書館停了一會兒,走到音樂書架的那幾層,找到了戴辰常常借走得那本琴譜,找到內頁裏的第二十一頁,那是一首馬祖卡,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舞曲,彈奏在琴鍵上,是歡快抑或悲傷的旋律。
她隻是瀏覽著琴譜,尋找著最後一個小節的末尾,那裏有她熟悉的筆跡。一顆星,一彎月,頁腳寫了一個風字。
“我比我姐先學會的,聶鳳誇我的手指仞度很好,天生是學琴的料!”戴辰展開她纖細的手,在窗前的陽光下伸到封嫣眼前。
她隻是笑,那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手,日複一日,敲擊著琴鍵。
“他還打你的手嗎?”
“有時候,但……”戴辰的臉紅了,“他是好老師,我姐也覺得。”
是啊,姐妹倆的好老師,為什麼,突然就離開了呢?
忘記過去三年的林林總總,如同忘記自己身上留下的那些痕跡,但是忘得了嗎?
二十一,是她們姐妹共同的生日,隻是,一個出生在冬天,一個在夏日。
而她出生在早春,命數裏,遊弋著兩條魚。不是星辰,也不是月亮。
闔上書,走出圖書館,靜靜想著這樣的分別。如果注定要分別的話,她的,什麼回來。他的,又是什麼時候?
哥哥說過很多次,畢業後,他要去美國,要去進修他的建築和設計。那一天,什麼時候才能到來?她從沒有如此渴望日子快些過去。
但是,還像以往那樣,她又站到了熟悉的路口。
不快的記憶時時會襲上心頭,她已經學會克製離開的衝動,靜靜地站在那裏等待。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像個偶人,沒有戴辰她們,舞台上隻剩下她獨自跳舞。
而她的線,在誰的手裏?哥哥嗎?還是他?
她不知道,也沒有能力追究答案。她安靜服從了一切安排,就像她對哥哥保證的那樣,她會聽話,一直一直聽話。
可為什麼,這聽話背後,有說不出的難過和酸澀呢?
下意識又去碰觸唇角那個並不存在的傷痕。
她知道,那,永遠也洗不去了。
如同過去的日子,離開的戴辰和戴月,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眼裏有淚,不知道為什麼。
但那抹熟悉的銀灰色,更早一步幫她逼退了那些軟弱。
她還能有什麼選擇呢,除了接受,做一個讓哥哥安心的乖妹妹,她還能怎樣?艱難的跨出了一步。
車門開了,他坐在那裏,直視著她。
“上車”
那聲音,剝奪了她最後一絲自由。
……
第三章 厄運
他的車裏,還是有煙味,如同第一次接她時那樣。
他穿得格外隨意,襯衫挽到了小臂上,緊緊握著方向盤。
她和他沒有話說,視線也在窗外,盼望著這幾十分鍾,能夠快些過去。
已經忍受半個月了,除了第一天由哥哥送她以外,之後,都是他來接送。晨昏,突然要時時麵對他,她的心,忐忑而憂慮,日複一日,從來沒舒服過。
她沒有告訴別人他做了什麼,但是她心裏清清楚楚記得。
勉為其難的步上車子,最快的速度跳下去逃離這個人。她知道,跑也是跑不遠的,早晨跑走了,傍晚還要在原地等著他。也覺得那道目光,穿透了一切,從來沒有離開過她。那銀灰色,帶給她的,是每日劇增的煎熬。
為了答應哥哥的話,她忍了下來。
那日的那些衝突已經烙印在心裏,最刺痛的隻剩下共處時緊張的氣氛。神經似乎隨時都會崩潰,如坐針氈,度日如年。
但願,如平日那樣,會直接送她回家,沒有紅燈,沒有等待,一句話也沒有,但願。
車子拐出校園不遠就駛上了主路,他並不說話,隻是把音響打開了,讓車內尷尬的靜默被一點點化解。她覺得好些,但是還是盡量靠近車門,遠離他。
自從逼問真相之後,她就這樣麵對他,似乎,每次在麵對磨難和考驗。
無論是躲在封青背後,還是站在校園門口,她的眼光是閃躲的,態度冷漠安靜而排斥,低著頭來去,又埋著頭跑遠。
已經習慣了安靜的一路,他看著她安然的步入校園,或是踏上回家的那幾節熟悉的樓梯。他想說些什麼,每次都會在她躲避的目光中猶豫。
他不想再強迫她。很多東西,也是強迫不來的。他想過道歉,但是似乎意義並不大,他沒有張嘴的必要,因為她的反應告訴了他答案,一日日下來,就都在沉默裏緊繃著。
“明天開始就停課了,你……不用接我了。”她下車前,拋下一句話就跑走了,懷裏緊緊抱著自己的書包,像要抵禦壞人的侵犯樣子。
他拔了鑰匙,跟上了樓,今天,還有事情沒有解決,他能夠忍受那些閃躲,但是不能忍受厭惡,這些日子,也忍夠了。
她可以不喜歡他,可以怕他,但是不能厭惡。
“等一下。”他伸手擋住了即將關上的門,看著她一臉陰鬱的躲在門後,今天終於第一次抬眼看他。
她沒有想到他跟上來了,站在那裏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拿東西!”理直氣壯的推開門,他跨了一大步進了房間,看著她站在門前愣愣的望著。
家裏沒有人,她本就有些怕,他又來了,那種怕就鋪天蓋地的散在她周身。
“哥不在……你……”話沒說完,門被砰的一聲關上,她嚇得閉了眼睛,退了一大步,直接靠在門板上。
他又近了,她知道。她能感到他的呼吸,那種在她噩夢裏反複的呼吸,還有那張臉,和他留給她無法磨滅的印記。
渾身一陣冷,再睜眼,眼前放大的臉龐,眼裏有一團火,他,在生氣嗎?
顧不上想太多,隻想掙脫這樣的局麵,想移動步子,他卻沒有退開。靠著門板盡量拉開距離,反而被逼得更近了。
腿軟了下去,不聽使喚的抽疼著,封嫣順著門慢慢滑坐在地上,整個身子蜷在一起,像是受了極大的打擊。
“躲什麼?你在躲什麼?”聲音不大,問題卻刺進她心口,他蹲下身,手支在她身側,擺明了不許她逃開。
她的漠視,和那種嫌惡的態度。他並沒有要對她怎樣,但是她的反應,反而讓他真的動了氣,想對她怎樣!
她,懂那些嗎?除了會用眼睛逃開,她還會什麼!
“我不是程東,沒有刀子,你在怕什麼?”他又問了一遍,執意要她的答案,不管她眼裏是不是已經凝結了膽怯的潮氣,他就是想知道,她為什麼躲他。
那天的事情之後,他努力改善相處的局麵,卻隻是讓情況變得更糟。他放低了姿態,日日周全的接送她,但是換不來她的諒解,她躲他依然像躲瘟神,不管父母和兄長一再的勸說。
他雖然好好照料她了,得來的隻是一張冷冰冰的麵孔。
多可笑!她為什麼這麼討厭他,為什麼?
側著臉,根本不敢看也不敢動,吐字都似乎在打顫,封嫣想哭,被逼的沒有辦法,隻能說話。“我……沒躲!”那麼吃力的答案,耗盡了所有的情緒,眼淚已經滾在睫毛上了,卻生生不敢滴落。
她不該再表現脆弱的,但是她控製不了自己。麵對他的時候,她怕的要命,他會不會又……
他不是好人,更不是父兄眼裏那個人。如果,她說出那些事,如果她能……
但是,她不敢。
“好,你沒躲!你看著我!”他的臉離她更近了,聲音近得穿透耳膜敲擊著她疼痛的太陽穴,那種恐懼的壓迫混合著可怕的回憶。
整個人僵在那裏,抱著身子,一動不敢動。他又要欺負她了嗎?或是更可怕的東西?
那手觸到她唇上的時候,一滴眼淚就掉下來了,她緊閉著眼睛,像絕望的等著裁決,身上的顫抖傳到了他指尖。
她那不是討厭,是怕,怕到骨子裏了。家裏沒有人,他那麼高,力氣比她大太多,她根本反抗不了。他又要來了嗎……
“你看著我,封嫣!”手指並沒有停在她唇上,隻是板正了她的臉,放緩了聲音,“看著我!”
她把眼睛死死閉緊,他越是這麼說,她越不敢看。他的手更用力了,但是她不要看,也不想看,執拗的把臉埋得更深。
他欺負她還不夠嗎?為什麼還要繼續!
“看著我,封嫣!”他放開了她,卻加重了語氣,等著她睜開眼睛。
他知道她的弱點,從來都知道。
別無選擇的抬起頭,她知道不睜眼他不會離開的。
“你要幹嗎?”他的目光,直直的在她臉上搜索著什麼。他想幹嗎,她的文句殘破的像一個請求。
“我……”一時那些道歉的話又遲疑了,他搜尋著她的表情,看著她眼淚背後,秘密蒙蒙的眸子,那裏,到底藏了什麼。
無論早晚,臉色蒼白陰鬱,他知道她過得不好,她的朋友離開了。他想安慰她,卻無從下手。他想讓她諒解,但是看著她坐在車上冷漠的側臉,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讓她長大,也想保護她長大。
可她,隻想離他遠遠的。
她的反應,讓他失望,也讓他浮躁而氣餒。時間在積累,越來越多的情緒讓他生氣,氣自己,也在氣她。
“我要……看你的傷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說,本沒有打算那樣做,突然就說出口了。
她,為什麼會怕,為什麼,就不能了解。十五歲的女孩,為什麼如此遲鈍,為什麼,她看起來除了討厭他,怕他,什麼都沒有?
她越是怕,越是讓他想往那個“壞”的境地裏逼自己,也去逼她。
“我要……看你的傷口。”膽怯的目光,反而激得他心裏難耐的挫敗與落寞變成了一種無名的火焰。
他管不了會不會嚇到她,如果怕,就讓她徹徹底底的討厭,徹徹底底的怕吧。
她搖了搖頭,反反複複的搖頭,看著他眼裏不可錯認的認真,無路可退。
他要幹嗎?
“我要,看你腰上的傷!”
……
第四章孱弱
“啊!”
淩晨,房間裏突然傳出叫喊,封原緒夫婦醒了。那聲音是從封嫣屋裏傳來的。
苗欣嵐披了件外衣出了臥室,走到封嫣房門口,丈夫跟在後麵,站在客廳裏。
敲敲門,裏麵似乎沒有聲音,又是幾次,還不見動靜。推門,並沒有鎖,苗欣嵐走到床邊,看見被子隆成一團,聽到女兒的哭聲。
“嫣嫣?”
那團白色的被子在黑暗中一直發抖。
苗欣嵐打開床頭燈,慢慢掀起被子的一角,看見女兒的淡紫色睡衣,瘦弱的身子縮成一團。再來,是亂亂的發,那張瘦了很多的蒼白臉孔,正藏在床單裏,不停的哽咽著。
“做噩夢了嗎,嫣嫣?”
欣嵐又問了幾次,看她慢慢轉過頭,看起來更病弱無助的樣子,半個嘴唇都是腫的。
在妹妹家住一陣回來,人不但瘦了好多,精神也不好。開始以為旭嵐說了什麼,但從封嫣嘴裏也問不出來,索性沒再管她。
女孩大了,總是有很多不肯說的,可是封嫣心裏似乎壓著包袱,怎麼也不得輕鬆。
她在燈光裏看著母親,臉上都是被淚水浸透的濕痕,怯弱的眼眸裏寫著絕望,從出了程東的事情以來,一直躲,躲著去麵對,也隱瞞著父母。
如果媽媽能像旭姨那樣把她抱在懷裏安慰,摸著她的頭,拍著背喊她的乳名,也許她會好些。但是媽媽沒有,小學以後,媽媽就沒抱過她,也不關心她的事。
抓回被子躲在裏麵,蓋住自己的眼睛,不想讓母親看到這樣的自己,心裏覺得委屈,眼淚更多了,卻不想讓她看見自己哭。
“你這孩子,什麼又不說!”欣嵐看她的反應,也沒再強求什麼,關了燈,退出了房間。封嫣,她越發管得不多了,有事的話,封青會處理。拉著丈夫回房,關門的時候,她用眼神示意他什麼都不要問。
夫妻倆躺在床上,欣嵐迷迷蒙蒙一會兒就睡了,身邊的封原緒,一直睡的不好。
……
封嫣是被剛才的噩夢嚇醒的。睡了一身汗,醒時,竟然在哭。
感覺母親離開了,才把被子放下來。坐起身子,用被子裹著,靠在床頭。看來,是不能睡了。
之前在旭姨家裏,她睡得就不好,常常因為胡同裏的事情失眠,而現在,即使在自己的房間,噩夢還是不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