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吧,”不知道怎麼辯解,又不想涉及太多隱秘,“總之和封藍從頭到尾就是錯,從最初你撮合就是,直到今天!”城寺眼睛裏有讀不透的深意,讓封青接不下去。當初的撮合如他所說,是從自己開始的。
“朋友一場,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很抱歉瞞了你這麼久。但是婚離了我要娶她,耽誤這麼久,現在隻想趕緊娶她!”
“城寺,嫣嫣性子安靜其實心裏藏了很多事。感情,要看她自己怎麼想。也不瞞你,我不同意,你和嫣嫣不合適。”
城寺沒回答,隻是抬眼看著封青。
“小藍的個性強,不管你們當初是真結、假結,都得給她個交代,也給我姨媽和兩家個交代。中毒的事剛剛過去,嫣嫣還在恢複,你又才和封藍離婚,無論如何現在不行,從我這兒就說不過去!”
封青走後,城寺還留在原地,對著冷了的咖啡。沒有毒物,沒有封青的支持,也沒有她的消息。那時覺得,一下子被束住了手腳,千頭萬緒。
第九十五章捆綁
被沒有她的日子包圍,那之後整整一個月,不再撕心裂肺,隻是憂慮層層疊著,竟也壓得人喘不上氣。
她出院好久了,在家養著,但是瑤瑤知道得有限。封青再不提起,甚至出國的事情都放下了。
離婚協議正本在書桌上,看了很多遍,寄來時夾著旭姨的信。字字帶淚,旭姨隻求他別說出去,想帶封藍離開。她們已經到了南方老家,去外公的墳邊祭掃贖罪。
他知道沒有完,可那毒物報告又讓事情推不下去,焦慮萬分。不知道給誰個說法,誰又能給自己個說法。
總之見不到她。
父母那裏也不能回,不想聽無盡的嘮叨和埋怨。和封藍離了,母親嘴邊時時掛著如何的不好,如何的錯了讓她進門,到了年紀沒家沒孩子,埋怨自己,埋怨封家,有時甚至帶一兩句封嫣,一門薄福薄命樣。
聽了煩躁,氣得牙根咬緊,生生把一整摞碗碟都打了,碎片一地。看著阿姨蹲在那裏打掃,父母趕過來詢問,拿起鑰匙就走,一刻也留不下。
公司裏和郭濤鬥狠,私下和聖寺找茬兒甚至動了次手,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怎麼了,被緊緊束縛著不得掙脫。
學長說像被激怒的獅子,碰不得招惹不行,可私下隻是病貓,累了一天回到公寓,疲倦又睡不著,整晚整晚對著她睡過的地方發愣。
她出院兩個月了,甚至不知道住在家裏還是外婆家,盯守無果而終,之後聽瑤瑤的電話,掛斷後把書櫃玻璃門砸得七扭八歪。那些傷過她的畫冊已經成了碎片,還是不夠發泄。
怎麼也想不到她家裏會是這樣,她竟然接受了安排。不知道她去見了誰,他受不了這個,那晚酩酊大醉,從樓上跌跌撞撞衝下來,要到她家裏找人,要和封青理論。
走到那棵樹下,吐了,酒和陰霾,所有壓在身上的包袱。直起身,看著熟悉的大院,每一番景象裏都有她,拉著封青的手乖巧的走進,和看門爺爺說說話,遞上她買的糖果,短發變成長發,在他心裏深深紮根。
拿出手機,不管是不是醉給封青打了過去。張嘴就是痛罵,又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孤立無援太難了,真的太難了。
……
天沒亮,封青的車停在那棵樹下,他們兒時常常一同玩耍的地方。此時,城寺坐在地上,臉色很差,瘦些,人頹廢,眼裏卻有殺人的凶光。
看見封青來了,掙紮著起身,一把抓著衣領,酒氣撲過來,“你們讓她見誰了!到底見誰了!”
封青不說話,隻是看著城寺醉死的樣子,半夜竟然電話裏還在威脅,不來就殺到家裏,怎麼殺,殺誰!
“你說不說!封青,你他媽是不是兄弟,到底見誰了,她到底怎麼樣了!”城寺手上的蠻力極大,像是要扼斷封青的呼吸。這麼多年從不動手,一下還不適應。
而城寺那,已經把封青當成第一個掠奪的敵人,雖然是哥哥,也是敵人!
“父母朋友的孩子,人很好。”封青並不掙紮,隻是看著城寺半狂半瘋的狀態。
“封青!你敢!我不許,不許!”甩開封青對著樹就過去,一拳,兩拳,那股子蠻勁像是青少年時逞強發狠。
“鬧夠了嗎!李城寺!”冷冷的,多年朋友,此時卻是對立的兩方,“我妹妹不是東西,更不是你許不許的事情……”城寺回身的一刻,凜冽的一拳正打在他臉上,鼻梁上一熱,血下來了。
“當初以為程東不安好心,你比程東還混蛋,還欠揍。”斯文了多年,封青放開了約束拽起城寺又是一拳。
“她是我的!”他不肯服借著醉扭打到一起。
“她是我妹妹!你小子王八蛋!”不怨不氣是假的,知道以來一直想修理他,封青情麵不留。
揪住彼此,拋開人前的麵具,隻為了自己的立場頻頻出拳。十八年的友誼,都暴力到對方身上,每道傷痕看來痛快犀利,鬱結心裏的難受或心疼卻疏解不開。
到最後,打不動了就摔在地上,較著勁。打了,也罵了,粗喘著安靜下去,兩張臉上都不少傷。廝混長大的三十歲男人,又如同十幾年前,坐在了一起。
“我們把她嫁了,嫁給誰也不給你,讓她遠遠離開這兒!”
“她去哪兒我就跟去,誰敢娶她我就宰了誰!”
“你宰吧,有本事把世上的男人都宰了,嫣嫣照樣有人要。”
“她是我的,哪也去不了!”
“給誰也不給你,讓你瞞,欺負她,混蛋!”
“她是我的!”
“已經有人要了,隻……”封青的話沒說完,已經被城寺揪著領子提起來,眼睛裏全是血絲,青筋暴露。“誰!誰!”
封青掙開,輕輕咳了聲,“戴陽回來了,我爸媽讓見了。把戴陽宰了吧,把戴月、戴家都宰了。感情是不能勉強的,李城寺,你不是十三歲了!”
城寺聽了一動不動,僵在原地。戴陽的名字太熟悉刺耳,酒意被這話去了大半,腦子裏隻有一個弦,誰也不行,戴陽也不行!
“混蛋!你給我回來!”看他要走,封青過去拽,差點被摜到地上,“幹嗎去,大半夜的!”
“找戴陽!”神誌錯亂,就是不能停下來任她跟了別人。
“城寺,你給我回來!李城寺!你給我……好好待她!”遠遠突然聽見封青的話,不確定,停下來回身看,就站在幾步之外,臉上也是傷痕,表情嚴肅認真。
“我年內要去唯一那邊,她自己留在這兒,再受一點兒傷,再有一點兒不開心,饒不了你!”封青很冷靜,也想了很長時間。這一段,城寺的折磨他不是沒看到,更重要的,還是嫣嫣。
“她……”不敢相信,酒全醒了,拳上生疼心裏卻有喘過氣的舒暢。
“確實見了戴陽”封青上前似乎托付,“隻見過戴陽。誰再提她就不吃不喝,我爸怕激出病來不讓繼續。那丫頭傻想不明白,總是自己藏在心裏。我媽還不知道,我爸也沒同意,我也……總之,封藍你給我斷得幹幹淨淨,好好待她!”
“我……”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盛怒粗暴被簡單兩句滅得一絲不剩,腦子也清醒起來。
“這次生病之後外婆身體不如前了,我過去也不會太長,想和唯一早點回來。”放開手走回車裏,再回來時拿著疊資料,“接著弄吧,看你的能耐了。我就一個妹妹,你得對得起我,對得起嫣嫣!”
封青那疊資料,像是交付了妹妹的未來。城寺想感激,又知道太多於,認識十八年從來心照不宣,此時的心境彼此明白,這樣的托付,就是認可。
再不是耍狠耍帥的年紀,也經曆了太多事情都帶著歲月的痕跡,不客氣地接過來,把那疊資料緊緊攥著,心裏痛又舒服。
為封青守那些秘密是對的,不傷到這樣的兄弟,讓他和自己一樣有家和家人,一心疼愛封嫣。
“走吧,顧你老婆去,封嫣不用你管!”
封青會心笑了,嘴角還有血,“不能不管她……”
突來感慨,就走到樹下想著過去的種種,看著城寺也過來,望著相同的方向。十八年,就這麼匆匆過了。
其實心裏還係著小疙瘩,覺得便宜了他,但是什麼也沒有嫣嫣快樂重要。雖然還是執拗在傷感裏,但是看出她的用心。那丫頭陷下去了,對著吊墜悲憤欲絕,對著日記哭,甚至對一件白毛衣傷感。
夏天了,正是當年一起偷她回家的季節,隻是這次自己沒偷,城寺卻偷了個徹底。黎明裏,掛著傷各自回家,沒告別,也不需要告別。
……
七月到來前,城寺和封青都很忙沒有機會見麵,偶爾通電話也會互罵兩句再談正事。
深沉太久突然放開原來是這樣輕鬆。她還是見不到,她家裏也許還是不同意,自己背後也有很多障礙,但是封青的交待囑托像是定心丸,覺得已經足夠。
封青那邊,一切手續資料準備好之後才告訴封嫣。
還是像當初要搬走那樣,她掩飾不了傷心,依然疼到無法自持。隻是悶在家裏連個說的人都沒有,就自己苦苦忍著。
日記裏都是眼淚,有哥哥突兀的出國,也有最恨的那個人。為什麼呢,哥哥就這樣決定走了,她剛剛好了不久,覺得又要病了。
心裏很亂,百轉千回,不知道未來如何。絕望嗎,也許,但是更多的是痛,為了所有的事情,痛到骨子裏,被重重捆綁。
不是都忘了,不是早該忘了嗎?
第九十六章失去
清晨,晴空萬裏,她的心頭烏雲密布,一夜不曾合眼。
站在哥哥房門口,知道他昨晚特意住在家裏,輕輕開門走進去。哥哥已經收拾妥當,正放下寫字台上兩人的合影。回頭,是溫暖的笑容。
“嫣嫣,過來。”封青展開了雙臂,看著她站在門口不動,隻是一滴滴眼淚奪眶而出,落在白白前襟上。她穿了他喜歡的那條白裙子,臉色卻是淡淡憂愁,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
“別哭……”封青突然哽咽,隻是走過去把妹妹緊緊抱住,感到她和自己一樣微微顫抖,很快淚濕了胸前的衣服。
“別走……你別走!”怯怯的拉著哥哥的衣袖,不肯放開,不肯讓他看到淚,卻是再也忍不住悲傷痛哭失聲,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隻有哥哥,隻想靠著他的肩膀入睡,隻想聽他講小嫂子的故事,但是現在,這樣小小的願望也不能了。
“乖,哥會盡快回來,兩年裏可以探親,到時候和嫂嫂一塊兒回來,乖,別哭了。”封青的任何撫慰沒有用,看她收緊的纖細手指,知道多麼不舍。
拉著她往屋外走,父母已經在客廳裏。其實已經住在外麵那麼多年,可不知為什麼這次分別如此難舍,母親的眼眶也是紅的。父親張羅一家坐下吃飯,卻食不知味,封嫣還是難隱忍,推了麵前的早餐趴在桌上,哽咽到父親走過來拉起她的手,把她圈在懷裏。
剛剛經曆太多波折,她心裏負荷不了這些,直到不得不出發,父親托起她的頭,心疼得安慰,“嫣嫣要堅強,聽話。”
垂首的柔弱間點點頭,提著封青最小的行李下樓。
城寺的車早早停在那裏,已經等了很久。因為心情複雜沒去打擾一家的告別,隻是等著她出現,一瞬沒有錯開視線。
封青率先走出來,之後是他父母,她跟在最後,一身素白,眼睛紅腫,憔悴異常。
上車之後,誰也沒說話,她始終不抬頭,隻是埋在封青懷裏。他知道她又哭了,因為這樣的告別,甚至顧不得自己對他的恨。
候機室裏,封青攬著她的肩,“好好照顧自己,有事阿寺會幫你,他就是哥哥,懂嗎?”撫著她的背,讓一陣哽咽慢慢平息。
她不置可否,隻是哭了又哭,看封青遞上護照和機票的時候,蹲下了身子。
“哥很快就回來了,放假的時候,帶你和格格去柬埔寨,有城寺呢,別擔心。好好照顧自己,到了給你打電話!”
封青把她抱起來,交到城寺手裏。
封嫣哭著,叫著哥哥的名字,“別走……別走!”她想告訴哥哥,她不想一個人留下,留在一個有他的世界。哪怕跟著哥哥去見小嫂子,在他們的家裏做個影子,也不願意留下來。他是她的噩夢,躲不開忘不了。
哥,怎麼會錯識了這個朋友,進而耽誤了她半生前程!
“好好聽城寺的話,哥走了。”封青還是那樣的話,沒忍心回頭,出關了。
她去追,被後麵的手臂牢牢圈縛,囚禁在懷裏,直到封青的身影消失。城寺眼眶也是紅了,隻是她在他懷裏看不見。封青走了,是另一個團圓,他的托付不會忘,會守好了她。
等著她稍稍平息才帶著往外走。她掙脫了,獨自跑到候機樓窗邊,似乎哪架飛機都有封青,哪架都帶走了她的哥哥。
看那些脆弱的眼淚,他心疼,想走過去給她個擁抱或是安慰。但是她什麼都不要,隻是獨自埋在角落,等著一架架飛機展翅,額頭抵在玻璃上,小小的拳頭捶著窗。
“別哭了,你哥隻是出國工作,不用……太擔心。”城寺好不容易帶著她回到車上,回家的方向,高速有些堵車。
她已經整整哭了一個下午,在機場不肯離開,她顫抖的身子,淒慘的哭聲,引得很多人側目,他給的懷抱她不要,隻是皺眉遠離。
他又遞了一張紙巾,她沒接,拒絕他的關切。哥哥一走就是兩年,她隻剩害怕,未來的兩年到底怎麼過。沒有哥哥,身邊隻剩傷痛。
城寺一邊開車,餘光掃到她緊緊靠在車門邊,故意離他很遠。在這個有限的空間裏,她的敵意表達的很明顯。
“哭什麼,封青也是為了你。”他有些惱自己突然想放軟的口氣。她忌恨的那個人,應該是冷漠而殘忍的,如同傷透她的四年。也許粗暴些,能止住那些淚。
“別哭了!”他突然煩躁的加大了聲音,她嚇得更往車門靠去。
從車窗玻璃上反射出駕駛座上的男人。那濃重的眉下,是一雙充滿陰謀的眼睛嗎?沒有哥哥,他不再偽裝了?這麼多年,哥哥竟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的種種。為什麼瞞了這麼久,苦得隻有自己而已。
李城寺,道貌岸然,噩夢一般的名字,他和封藍做的一切。躲了這麼久,還是躲不過嗎?從初遇到這一刻。
“是你做的吧!”她壓抑著淚水,聲音裏含著最後的堅強和篤定。
掩飾了太久,在哥哥麵前,他永遠裝作友善關愛的樣子,就像剛剛。但事實上,他不是,從來不是。
“是你把我哥逼走的!”徒然提高聲音,即使那些話沒有任何道理,第一次側頭麵對他。如果他肯放手離開讓她好好過下去,也許不會這麼後悔認識他,進而恨他。她要忘,卻是如何也忘不了。
一陣急刹車,他把車停在減速帶上,一把抓過她的身子,強迫她看著自己。
手上的力道讓她疼,也害怕了。哥哥走了,她還能躲在什麼地方?哥哥走了,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保護?
他眼神裏的警告太明顯,語氣充滿了威脅。她的眼淚讓他痛到心煩意亂,隻回到最初的偽裝裏,“是又怎麼樣!”
她回答不出往後退。怕了,隻想推開他。剛才那兩句已經耗盡了勇氣,她抵抗不過他的力氣,鬥不過他的手腕,早已經知道。
“你是我的!”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冰冷,一如宿命。握緊她的手腕突然放開,剛剛的安慰也是偽裝嗎?如同他和封藍的欺騙?
重新啟動車子又開回到行車道。一張麵紙粗暴地塞到她手裏。之後的路上,誰也不再說話。他們之間,除了沉默其他的都撕碎了。
……
回到市區,本來是該送她回家的方向,他卻突然掉轉車頭往公司方向開。
在地下車庫停好車子,她才從沉思裏回神,一番掙紮被他拉著出來,上了電梯。
揉著已經紅腫的手腕,看著鏡中反射的麵孔,心絞痛。
“我要回家。”她躲在離他最遠的角落,試著反抗。
城寺低頭一言不發,知道現在她不會接受自己,但是想好好談談,說那些他隱瞞太久、虧欠太久的道歉和緣由。
他想給自己個機會,不想辜負封青走前的囑托。他想說清,多年來到底有多愛。
電梯在很多層打開又關閉,湧入的陌生人,也有似曾相識的麵孔。
這個世界,每天都在流轉,隻是他們似乎停滯在誤會裏,係上死死的結再打不開。他們的距離無法跨越,他知道中毒前一定發生了什麼,讓剛剛有些回轉的契機徹底消失,幾個月了,她的態度說明了一切。
“封藍……”剛要問,又覺得自己的開場很糟,電梯開了隻好停住,等著共處的機會再說。
一群人上來,熱絡的交談,本來無心的對話,他們卻聽到了。
“三四個小時前?說不清楚,應該還在境內吧,飛哪的?”
“美國,從機場起飛不久就下去了,真慘!”
“能有生還的嗎?”
“也是剛剛網上看的,不知道呢,反正以後那個公司的飛機不敢坐了。好在快下班了,趕緊回家,這日子口衰……”
電梯裏人很多,他排開人按了最近一層,拉著她往外擠。他手裏是汗,她的手冰冷。短短的幾步,都已經無力。
在辦公區搶了部電腦,點開網頁,城寺的手是抖的,封嫣停在辦公區走道中央,不敢再近一步。
門戶網站,黑透冰冷的大字。
筆記本電腦落地,尖銳的聲音。
他有一瞬的恍惚,之後驀然回身,看她在燈光下白透的小臉,驚恐的眸子黑到絕望,唇顫抖著,整個人不可抑製的往後退。
下一步軟了下去,隻堅持了一瞬,意識一片空白,看他撲過來,臉上有著相似悲痛,隻是都模糊了。
沒有哭,再不哭。
幾乎叫不出,即刻被黑暗吞噬。
“哥……”
“封嫣!”
第九十七章依靠
“飛往洛杉磯的航班ZA983馬上開始在16號登機口登機……”
“好好聽城寺的話,哥走了……”
意識在黑色的海洋裏沉淪,遠遠的被帶到漩渦裏,沉到最深的海底,再不能呼吸。
她人中上被掐出深深的血印,城寺下不去手,張迪卻沒放棄,拍著她的臉,一聲聲叫她的名字。
從辦公區接住她倒下去的身子,他也是瞬間四分五裂的疼。不可能的,幾個小時前告別的背影,絕不可能。
突然看不下去張迪一次次重複的救治,把她推到一邊,抱起封嫣的身子讓她靠在肩上。
“你先出去,張迪。”語調盡量平緩不流露太多。聽到門閡上,才瞬間無法壓抑。
“不許出事,你和他都不許!”把她一直抱到窗邊,對著已經微沉的夕陽,他的淚落在她白皙平靜的頰上,看著遠處的天際,“不許有事,嫣,還有你,封青!我要帶她過去,看你和唯一,我們四個一起過聖誕。我想那時候求婚,有你在心裏有個底,封青,聽見了嗎?我要娶封嫣,你得給我作大舅子!”突然說不下去,就抱著她跪在窗前,緊得分不開。
不要那麼殘忍,對封青或是對他們,不要那麼殘忍!再堅強的男人,還是那樣的痛哭,把她和自己疊在一起,試著緩解冷靜“不許死!封青你這個混蛋!不許死!”
濡濕的淚,分不清是誰的,突然覺得小手無力的搭到肩上,又力竭的垂落。倏然抬頭,她已經慢慢睜開了眼睛,幽黑的眸被淚沁透,唇邊囁嚅的吐出兩個字,“別死……”,再難壓抑的絕望傷痛泄露,瞬間失聲,“哥……別死……”
兩顆傷痕累累的心,這一刻再多隔膜和恨意都不在,隻是彼此依靠,撲到對方懷裏緊緊抱擁。十八年的苦不及這一朝的沉痛打擊,她圈著他的頸,再沒有怨恨矜持,流淚哭喊著哥哥。他也哭了,不去安慰,臉埋在她胸口,淚濕了白白衣裙。
“他不會死的!”
“誰也不會死的!”
有人說,有人相信,有人哭,也有人堅強。城寺率先平靜下來,抱著她起身,“我們回家,現在就回家。”
她不言不語,隻是哭,雙手交握在他頸後,任他一直抱上電梯,抱進車裏。早晨埋在封青肩頭哭泣,經曆了一日送別的痛楚已經心力交瘁,隨時還會暈倒,隻能靠著他苦苦支撐。放下座椅想讓她躺舒服些,她卻怕得拉住他的胳膊睜大眼睛,眼睛已經紅腫泛著血絲,映著臉上異常慘白,他隻是更疼。
恨,再多恨,也無法超越對封青的擔憂和悲痛,他安慰著把她按在椅上躺好,係上安全帶。一隻小手沒處放,哆哆嗦嗦的想抓住什麼,被他緊緊握住。目光交錯,她也能看見他眼裏沉重的淚,“他不會有事的,聽話,躺一會兒,閉上眼睛,我們回家。”把她冰透的手拿到唇邊,卻暖不過來,就再也不放開。
眼底暗青,人中上還凝著血跡,臉頰陷下去,終於聽話閉了眼睛,也許隻是又暈了過去。
但眼淚還是一顆顆劃落,他不敢擦不敢碰。在隔膜裏,或者還有恨,這時卻誰也離不開誰。他要照顧她,不管封青是否囑托,都要照顧她一輩子。而封嫣,隻有靠向他才不會真的沉淪。
車開了,加速奔向殘忍的真相,載著兩個滿身傷痕的人融入車流。燈火闌珊,心意淒然,隻有默默祈禱,默默等待。彼此,這時就是剩下的全部世界。
……
她一直昏沉,送回家沒有醒過來,躺在自己的床上,額上蓋著冰袋。額頭燙手,雙頰不正常的紅暈。
剛剛送走封青父母,兩個老人一點簡單的行李,急著奔到出事的地方等進一步消息。機場訊息壅塞,他們等不了,也不肯認命。
出門時,封父把城寺叫到書房,“好好看著嫣嫣,再大的事也別告訴她,那孩子受不住了,聽見嗎!如果封青真的……”封父眼眶也是紅的,握住的手微微發顫。
“伯父放心,走吧,封青不會有事的,這兒有我呢。”緊緊回握,再不需其他言語。
曾經這裏隻是封青和她的家,現在也是自己的,要支撐,要頂著不能垮,這個家不能,封嫣和封青都不能倒下。
喂她吃藥喝水,之後躺在一起,開著燈,緊緊拉著手,陷入沉默。
午夜,不知道為什麼,寂靜的等待讓人恐懼,他開始給她講故事,不管她能不能聽到,低沉的聲音慢慢回到很久的過去。
“我在西雅圖的房子很漂亮,顏色應該是你喜歡的,現在朋友正在那邊裝修,等你好了我們就一起過去度假,在那和封青他們過節。西雅圖很美,華盛頓大學有一個很漂亮的湖,早晨慢跑的時候,在工作室繪圖的時候,還有回到家,總想著你。”
“給你買的手機不知道還在不在,輸了好多次電話號碼,你從來不給我打。那時候在香港,忙累了就看著手機,想你在北京到底好不好。十六歲給你的那個模型,是我第一次得大獎的作品,本來該留給學校的,卻隻想留給你。”
“到美國以後,封青談你很少,我也不方便問。藏了那麼久,似乎成了停不下來的遊戲。你不知道,我最對不起封青的就是瞞他這件事,騙太久了,隻為了得到你。最初,隻是怕他反對吧,現在回想也說不清了。但是第一次從幼兒園把你偷出來的時候,覺得妹妹真的很麻煩,隻會哭,後來才知道封青多以你驕傲。大家都說你是大院裏最漂亮的,連聖寺都說,還被我打過。”
“封青把你保護的太嚴,我陪著接你送你,每天比封青似乎還要開心,後來特意買了車,你卻因為程東受傷了。也是因為程東我才明白自己到底怎麼想的。程東人並不壞隻是環境使然。他離開北京前一直在我朋友的地方幹活,是個肯幹上勁的人。但程東不行,誰也不行,你隻能是我的,我一個人的。你腰上那道傷,真的是讓我知道心裏疼是什麼感覺了。”
“每年看賀卡上沒溫度的話,那疼就沒停過,四年你隻給過我一句話,多殘忍嫣。那四年過生日,想方設法給你找禮物,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十七歲那本舊聖經是在古董店找到的,你那麼喜歡看書一定會喜歡,聽老板說是一百多年前一個文人的藏書。”
“你十八歲,我在各地跑,後來回西雅圖的藝術者之家請地道的吉普賽人給你刻了個項鏈,中間有水晶,其實是一大塊琥珀。我從不迷信的,那時候還算過姻緣,應該是好的,隻是不順利,果然被說中了。第二年在東岸,自己設計那麼多作品,卻沒有給你的,所以把“嫣雨”做成了實體模型,漢字做成功能區域,導師誇我哪來的靈感,我說我的愛人給的。是你,知道嗎,那是你的名字。”
“好在這麼一點點熬著四年就過來了。買了戒指,練習了好多次,賀卡也是寫了很多張。我沒求過婚,隻能對著照片試試運氣。我知道離開的時候沒給你留什麼好印象,所以想回去好好表現。該謝謝那場病,給了那四十九天,那是我長這麼大最快樂的一段日子。那個項鏈沒敢草率給,就給了那個吊墜,希望你一直都帶著。”
“那個吊墜,還有你帶的那條琉璃魚都是我買的,要拴你一輩子,時時不離開。可後來的一切,都是我錯了,徹徹底底錯了,和封藍結婚不是因為我們有什麼糾葛,隻是她拿著一些會讓你和封青傷心的事要挾我,我妥協了又要了你,是個從頭到腳的大混蛋!”
“我知道你還恨我,也還有埋怨,道歉是沒用的,我又不是感性的人,不會說那些讓你開心的話。讓你在封藍那一直受傷,才會越來越糟吧。不許恨了,都是我的錯,真錯了。”把她的小手放在胸口,“沒有保護好你,我已經解決封藍的事了,以後你會知道,什麼都告訴你,她再不能傷你。封青走前把你托給我,其實不要他托我也不會放手,這麼多年放不開了,能放早就放了,知道嗎!封青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他還有唯一呢。你也是,你還有我呢,不許倒下去,有我在呢,一輩子都在!”
回身想擁抱多些溫暖,卻看到一雙傷痛淚痕蒙著的眼睛,黑如潭水,溺斃了他整個心。
封嫣,他的小魚,其實早早就醒了。
第九十八章等待
封嫣慢慢把手從他胸口抽走,微微側身,麵對剛剛聽到的一切,久久沉在靜默裏。眼前的男人目光深邃,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他成熟了,額頭有了皺紋的淡痕,眼角有疲憊,唇上都是胡子茬。堅定的唇、霸道的唇,吻過自己太多次,隻是剛剛那篇話,卻是她聽過最美的一段。
四年、八年、十二年,十八年,短短幾句,竟然勾勒了二十年人生。他們都是一樣,如此深藏,從不肯坦誠。
腦海裏都是他,像一部慢慢放過的電影,剪輯過後的片斷,隻有她自己知道。不同的麵孔,張狂、霸道、冷靜、漠然,獨獨不知道他愛時的樣子。其實知道的,隻是那四十九天太短暫,快忘記了,那樣濃烈的感情,都不敢相信是愛過的,被深深藏起來。
那樣疼那樣怨,到了今天還是放不開,忘不了。怎麼就認識他了呢,這樣波折的十八年,匆匆而過。
怯怯把手貼近他的臉,又不敢觸碰,停在半空中,直到被他堅定的抓住,一起按在一層密密的胡子上,另一手牢牢感應他溫暖的胸口。
彼此凝視,眼中再無任何阻隔的傷痕,好像初遇的一刻就該這樣。
城寺看到淚,一顆顆,落在蒼白孱弱的臉龐上,彙成小小的淚河。她多愛哭啊,每每哭時心都是亂的,躲著他,怕著他,此刻卻如此清透如晶,為了什麼?
十八年的傷痛多過快樂,這一刻卻隻剩感恩,沒有錯過,沒有失去她。她哭了,哭得那麼美,那麼恬靜。溪流繞過淺灘,回到平靜的大海懷裏。他就是她的海,她是他的那條小魚,唯一的小魚。
“嫣”
喃喃叫著她的名字,他有一種莫名的感傷。紮在她細嫩掌心的疼,如同烙印在那晶瑩剔透心上的傷,整整四年,結痂容易,愈合太難。現在,不流血了,不痛了。被彼此撫慰,一切都已經過去。
焦灼的目光裏,不禁回首過去,一幕幕浮現,他們一起長大,從來沒有離棄。
六歲初識,他是封青的好友,霸道的大哥哥,她拉著衣角對他哭泣。
十二歲出落動人,他保護她,不許別人覬覦她的美好,她躺在傷口裏默默哭泣。
十五歲,他要了她的初吻,二十歲,奪了純淨的一切。她不會反抗,還是哭泣。
也許從最初,就注定再分不開了。
對彼此的感情,各自的傷口。瞞了那麼久,那麼苦。很早就問過,為什麼不告訴別人。是不是早就動了心,又害怕他的強取豪奪,是不是不敢輕易托付,怕他不懂珍惜?是不是隻想獨占,她的一切不與人分享?是不是投入太深,不知不覺已深深淪陷?說不清,也不想說清。
“哭吧,乖,想哭就哭吧。”他慢慢起身,把她也抱過來坐在自己懷裏,那麼愛哭,那麼會哭,每每讓他冷硬不在,這時,任何堅強都是多餘的。“哭吧,好好哭吧,我錯了,真的,都是我錯了。”
托高她秀氣的小下巴,帶著該有的霸道,“但是愛你,沒辦法,早就愛上了,再也放不開了!”他眼角有濃濃滿足的笑意。
這句話等了那麼多年,聽來那麼真實。癲狂之後去上海尋他,一直想告訴的就是這句,愛上了,沒辦法,就是愛上了。現在聽他在耳邊告白,不層間斷,沉痛、悔恨、心疼、自責、堅定、真摯……都是屬於她的,隻屬於她。
好多年沒有叫過他的名字,燙燙的小臉貼在他麵上,無助的抓著他頸後的衣服,淚如潮湧。四年碎過太多次的心,柔腸百轉,因為那句愛你在慢慢愈合,每一絲傷口都將消融。薄薄的唇呢喃了好久,帶著傷感,微微的羞澀不安,哽咽著微微喘,終是叫出了憋悶太久的兩個字,刻到了心裏,從未拋開。
“城寺……”
從小聲試探到慢慢習慣,最後終於放開猶豫矜持,撲到他懷裏。
“城寺……城寺……城寺……”小小的拳頭,柔柔的力道,捶到他心軟,也捶到他落淚。
感慨萬千,隻有把她攬緊,像要揉到身體裏,密密契合。
十八年了,想要的不過是這樣的依賴呼喊。
“對不起,嫣,我愛你,真的,就是愛!”他的嗓音沒有過的深沉迷離。
點點頭,封嫣把他緊緊摟住,再也不放開。
……
好久之後,他還是她安然棲身的堡壘,就軟軟的靠著,在他的懷裏流淚。有他的愛隻是一半完整,她還要哥哥安全健康回來。
“城寺,哥哥……”
沒有讓她問完,隻是把她從床上抱起來,走到封青的門口,推開門,看著房裏從未變過的一切。
“看,這是他的房間,和走的時候一樣,他回來的時候也是。封青會沒事的,別害怕,會沒事的。”一種堅定在胸口支撐,他不相信封青會離開。
她聽了點頭,摟著他厚厚的背,小小的堅強過後,又綿延不斷的擔憂和焦慮。哽咽著小聲喊著,“哥哥別死!哥哥不死!”
他跟著她的話,拍著她的背,“我們把房間開著門,把燈都打開,等他回來,他一定會回來的。”噩耗是驚濤駭浪,但是他們會堅持下去。
他一邊抱著她回房一邊慢慢講在美國的事情,把她輕輕放回到床上,躺在暖暖的被裏。“飛美國的飛機我坐過好多次,每次都能看到最美的雲彩,過海的時候,是一片望不到邊的碧藍。我喜歡藍色,你喜歡白色,那一程就能看盡了,飛得越高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