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城寺注意封青掛電話時臉色變了,本想拿咖啡的手停在半空,不禁皺眉,“怎麼了?”

“封藍接的,說嫣嫣病了。”封青沒說完,已經離了位子,一邊往門口跑,一邊對城寺喊了一聲,“你先過去,我拿了東西馬上到,得和科裏說一聲。”

城寺臉色也是瞬間沉了,抓著鑰匙衝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闖了幾個紅燈,會不會被吊銷駕照,但聽到封藍和她一起的時候,不安就擴大成一種恐懼恨意。

他找她好幾天了,一直沒有消息,怎麼也不會想到她在封嫣那裏。天天去看去守,就是怕她接近她。

他們十幾個小時前剛剛見過,她好好的躺在他懷裏,哭過也纏綿過。怎麼會突然病了!

進到院子就能聽見正房裏的哭聲,衝進去看見外婆正在外間著急的翻找藥箱,看他進來,求救一樣奔過來抓他的衣袖。

“快想想辦法,那孩子……”話到一半又是哭了。

扶穩了外婆,趕緊往裏間走,封藍正從裏麵出來,臉上還掛著淚,手裏端著臉盆,對視片刻,她躲開了目光。

奔到她床邊那一眼隻覺得心口瞬間被豁開,疼到亂了方寸。昨天還是嬌嬌弱弱的樣子,此刻嘴唇都是紫的,臉上籠著一層青色,蜷縮在床邊一動不動。地上、床上,到處都是嘔吐後的痕跡。

自己額上急出了汗,本想馬上抱出去,她突然睜開眼睛,充血而混沌的看著他,又無意識向四周張望,好像要求救,叫了聲哥哥。

痛苦絕望的□□讓人心碎,她微微叫了幾聲,捂著腹部又轉身和病痛掙紮。他剛剛要去碰,她就大口吐在了床上。

嘔吐到嗓子嘶啞發不出聲音,有哭泣也有疼極的恐懼,手指扭曲緊緊抓著腹部的衣服。外婆看著隻是著急,哭著拿毛巾擦她的臉又是叫名字、又是陷人中。

吐完像抽空一樣,她被折騰得更難過,痙攣地僵著身體,沉吟兩聲就埋在枕頭裏,再也不動了。

撫開她臉上的發,小心把她轉過來,一邊叫她名字,一邊橫抱起來往外走。封藍就站在門邊,像是等著他的一舉一動,然後看著他懷裏虛脫的封嫣。

他撞開她往外走,院裏迎麵是封青提著急救箱,看到妹妹的樣子又聽了簡單描述,馬上接過封嫣往外麵車裏跑。

“城寺,把外婆帶上,可能是食物中毒,得知道她吃過什麼!”

扶著外婆上車,封藍就跟在旁邊,手腕幾乎被他捏碎,沒有掙紮隻是冷靜看他陰狠的表情。她眼裏有淚,卻是頑強帶著滿足。

封青的車迅速開出去,他礙於老人在沒說什麼,隻是很快也發動了車子。後視鏡裏,再不是那個曾經一起長大的封藍,世上,隻是多了心魔和厲鬼。

兩輛車在路上快速行駛,一前一後,紅燈都闖了過去。封青邊開車邊給醫院打電話,能聽到妹妹在後座上痛苦的□□。握緊方向盤,又踩了腳油門。

城寺的車更快,停在醫院門口扶著外婆先下去,看著封青的車到了,奔過去開門把她抱出來。

推車在急診室悠長的走廊快速滑動,他的步子很亂,心痛到絕望。封青衝在前麵,嚷著什麼,回身又奔過來一起推。

封嫣很乖,也很安靜。她隻是躺在哥哥和一個男人的灼熱目光裏,手垂在推車外,黑發襯著不然塵世的顏色。陽光和陰影交錯劃過她的臉,那一刻,她好像永遠離開了。

……

早晨封藍進門的時候,封嫣正在給按摩椅上的外婆讀報紙。她靠在外婆腿邊,說著東家長西家短的小事情,外婆偶爾問問。

封藍站在門簾外,已經看到封嫣的背影,她還是穿了昨天那件毛衣,刺眼的白。聽她耐心的故事,一時並沒有進去,想著昨天和以前。

其實封嫣並不專心,昨天那麼恣情之後,一直在恨自己。前次是無可奈何,後麵又怎麼說?她記得他笑了,也知道自己的抵抗很無用。

他不介意她不想念,他說他想她,後來,也說過愛。昨晚無夢,因他給的疲倦不適,也有那些擁抱和安慰,外婆遙遠的故事。心裏奇異般踏實起來,直到外婆的手撫在麵上才知道出神了。

“外婆。”聽見嗓音就皺住眉,回頭果然看見封藍就站在門口,有些風塵仆仆,提著大書包,一臉善意的微笑。

外婆馬上起身張羅她進門,她躲回裏間,偶爾能聽見她們說的話。

她剛從外地回來,纏著外婆要紅糖雞蛋吃,親密的感覺好像一切還是過去,十年前她們姐妹一起承歡外婆膝下。

但不是了,很早就不是了。

不久屋裏安靜下來,能聞到廚房飄來的淡淡香味,是在煮茶蛋吧。門簾突然被撩開,封藍走了進來,湊到沙發邊,隔著段距離坐著。

本來要起身離開,卻被她拉住,已經沒什麼可以說的了,再她一次次欺騙和傷害之後,姐妹之情蕩然無存。

“給他生個孩子吧,我不介意。”封藍的開場白攪亂了封嫣偽裝的平靜,把她震驚得愣在原地。“他都三十歲了,該要孩子了,公公婆婆都在催促。”

害怕的往後退,她們是在討論一個人,還是一場交易?像是噩夢又將開始,隻是這次封藍的訴說異常誠懇。

“當時結婚也是因為孩子,可惜沒了,”封藍放開她的手,微微歎氣,聲音徒增傷感,“現在鬧離婚,也是我不能生了。”之後看著她,等著答複。

封嫣想用什麼反駁,卻亂了陣腳。昨天、還有之前,他的坦誠與懷抱都是為了一個孩子嗎?他說過愛的,她記得!

“你們……離婚了!”知道自己的話很傻,還是說了,她不破壞那段婚姻,跪在旭姨麵前的誓言還在,“我……”

封藍突然湊近身,把她抱在懷裏,任怎麼掙紮也是要安撫她的不安。

“傻嫣嫣,我們沒離呢,”

封嫣推開她,她親眼見過,封藍清晰的簽字,她也在電話裏說過。“那個協議我沒簽,他把我逼得太急了就寄過去複印的搪塞一下。”

站起身往外間跑,聽見屋裏的封藍慢慢說出真相,“不管是不是親妹妹,我不介意。有了孩子就更不離了,畢竟那麼多年了。嫣嫣,我現在這樣,不都是因為他嗎?”

溫暖的詢問讓全身冰透,奔到院中央曬著太陽還是冷。身體裏,肮髒的恥辱感,那些剛剛還覺得是感情的交纏,突然隻剩下罪惡。她最終,還是成了感情裏的第三者。一切本就是錯的,所有的陷阱和假象。

團起身子,悲傷不會絲毫減少。

外婆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封嫣蹲在院中央,臉色蒼白,叫她也是不言不語。廚房裏封藍已經在張羅午飯,接過菜籃又去忙。爐上煮著茶雞蛋,是嫣嫣最愛吃的。

午飯上桌時封嫣幾乎沒吃什麼,看她茶飯不思的樣子,封藍讓廚房裏的外婆弄些紅糖雞蛋。糖快沒了,外婆忙忙碌碌找了一陣,就湊合用了最後一點紅糖,加了些剛剛開口的白糖,也許外地的味道會更好些。

下午一直很安靜,封藍也不再進屋和封嫣談,隻是和外婆在屋外,給她錘錘腿,說說在外的事情。外婆滿是皺紋的手拍著封藍的頭,覺得滿足幸福。兩個外孫女都在身邊,如同當初兩個女兒。

封嫣吃了外婆的紅糖雞蛋勉強睡了一會兒,下午起身很費力,跌跌撞撞。呆呆出門看見封藍和外婆親密的樣子不是滋味,坐在院子裏對著太陽。

又被騙了嗎?是他還是她?他們沒有離婚,卻和她要一個孩子。天如此透亮,心頭卻烏雲密布,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假的了。她聽見封藍和外婆說到他的名字,即使睡著也聽見了,絕望的醒著。

外婆又端著一大碗糖水和雞蛋過來,本該甜甜暖暖的味道,卻突然咽不下去,眼淚藏了好久還是落在糖水裏。半強迫的讓自己吃了,積壓在胃裏,伴著隱隱的不適。好不容易站起來,俯下身竟然吐了。

“曬多了太陽有毒的,這就是中暑了。”外婆在床邊用冰毛巾敷在封嫣頭上,一邊還給她扇扇子。

她頭上其實是冷汗,腹部的疼痛越來越明顯,口渴難耐喝了一大杯冷水。心裏的亂和胃攪在一起,封藍就站在門邊,手裏端著外婆要的東西。

影子重疊,傷心隻是加倍,原來傻的隻有自己。他又騙她了,這次更徹底,更深而已。

心裏再亂,再傷心,都沒有哭,隻是看著慢慢迫近的黑暗,不得不放棄堅持了。

……

第九十二章孽源

城寺什麼都不知道,封嫣在急診室裏會受什麼樣的救治或折磨。大門關上的一刻,他回身絕然拉起封藍離開,能聽見外婆在後麵的呼喚,但是他停不下來。把她摔在後座發動了車子,衝了出去。

這條路,也許是走過很多次的路,從來沒有感覺陌生或熟悉,但是剛剛開往醫院的路上,他記得了,那是他送她離開時走過的路,相處四十九天後,他把封嫣送回解禁的校園,之後,給了她那個吊墜。

再見麵,世界天翻地覆,因為自己,也因為後坐的女人。如果命數就到這裏,那就停在這裏吧。把油門踩到底,他有同歸於盡的衝動,但是不會那麼便宜了封藍,充血的眼睛盯著路麵上被拋在身後的車,他想掙脫了,擺脫壓在心裏四年的秘密,也擺脫封嫣身上縛之不去的枷鎖。

苗旭嵐開門的時候看著兩個人站在門口,城寺竟然一臉暴戾,封藍所有試圖的掙紮都被粗暴製止。

“我們離婚了,四年來,也不是真的結婚。”那聲音,隻是來宣布一個結果,他拽著封藍闖進屋裏,“旭姨,我還叫您一聲姨,隨著封嫣叫您。我知道封嫣和封青都不是封家的孩子,四年前就知道。封藍就算身上百分之百的封家血液,現在她也不是了,她隻是個殺人犯!”

封藍被拖到客廳扔在沙發邊,抬頭看著母親驚愕呆滯的表情,在他的控製下根本無法動半分,耳邊是憤恨至極的聲音,“我忍了,也讓了,為了不讓封青和封嫣知道,為了你們兩家的周全。但是沒用,四年了,做了再多也沒用!”

“做什麼了?殺……誰了!”旭嵐聲音顫抖,那句殺人犯,還有瞬間捅破的禁忌。看著地上的封藍,再聽城寺的指控句句心寒。

“她為什麼走了那麼多年不回來,她告訴過您嗎?”語氣凜然,他看見封藍不自控的發抖瑟縮,體會殘忍該有的滿足,但沒有,他隻是後悔晚了,說晚了,空等了四年。

“五年前,她在德國墮胎,而且不是第一次,所以至此不能生育。她之前之後的生活怎麼樣,我沒有她清楚,也知道得差不多。您想知道什麼,照片、文件、還是證人?能找到的我都找了。這些話我本來不想說,想給她留個尊嚴,更重要是留封伯父那邊個完整。”

封藍僵在地上,旭嵐想否認,又突然奔上前抓住城寺的手,帶著膽怯懇求,“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城寺掙開退到沒人能碰的地方,腳前的女人依然素淨,隻是臉上的虛偽終於不見了,“我不想說那些,也不屑。我隻想告訴您,上次封嫣不是受傷,是封藍故意把書從樓上推下去,等著我親眼看她受傷,算盡了時機。封藍,你知道那些畫冊能砸死人吧?金屬的書脊能讓人頭破血流!封嫣什麼也沒做過,你竟然下得去手!你想她死還是我死!對不起你的是我,和你分手的也是我,要什麼你對著我來,那是蓄意傷人,是謀殺,傷的還是最無辜的人!”

渾身一個冷戰,封藍低下了頭,旭嵐站在他麵前,傻了也僵了。

“婚是不能不離了,我再混蛋王八蛋不能和個魔鬼一起,這場婚本來結得太可笑。我蠢得以為能用四年換來些良知,我也是瘋了,當初相信了你的要挾!從來想的是她,我竟然娶了你!以為能替她守住那個秘密,不讓她知道,也不讓封青知道。他們倆那麼出色,多年的驕傲當著封家的孩子,一個哥哥,一個妹妹。他們待你不薄!我不能讓他們知道,不能看那些驕傲蕩然無存。但是我錯了,徹徹底底錯了,我是人,你是鬼,封藍,在你麵前,沒有交易,我選擇結婚就是最大的錯!封家要散早就散了,封青封嫣知道了,也許會難過,也許會離開,但也許會留下!知道嗎,人是有感情的,二十幾年的養育之情,你懂嗎!”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封伯父的女兒,我也不在乎,但是有你這樣的孩子是恥辱,封伯父知道了會認你嗎!現在封嫣在醫院急救,要是出事了,封藍,你也別想活著!”

啪的一聲,茶幾上的玻璃板被他拍得粉碎,積壓太久的恨和怒氣不可收拾。

走到封藍麵前抓起她的手,看著白皙裏帶著毀滅封嫣的陰謀,緊緊攥住要絞斷每根手指,撕碎這張偽裝的嘴臉,“今天,我不知道你給封嫣吃了什麼,也不知道你預謀了多久……”看著封藍因疼痛終於顯露痛苦的表情,每個字就更加一分蠻力,折斷她,如同她在封嫣身上的每一次傷害。快意全無,隻有悔恨不斷,痛得深沉。

他眼裏的堅決似當年答應那樣婚姻時的絕情。割舍也是傷害,被迫和她一起完成封嫣心裏第一道傷。那時覺得,也許有了他或許會停下有個依靠,但是錯了,他隻剩個空殼,即使空殼也沒留給自己,全都給了封嫣,從頭到腳,從裏到外。四年,十六個季節,隻是讓彼此距離不斷拉大,恨在心裏越積越深。

甩開封藍大步要走,突然聽見她哭喊,“如果沒有她……沒有她……”

城寺搶步回來,“不許你提她,你不配!她叫了你二十多年姐姐,現在她就躺在醫院裏。沒有她也不是你,永遠不是你!我愛她,封藍,她就是病了、死了,”跨步邁到桌前,拿起旭姨拚湊的兩個人的合影,對著自己鏡框裏的臉一拳揮過去,玻璃碾碎沒有一絲疼痛,看著血流出來浸透了照片,一點點撕碎,走到封藍麵前,帶血的碎片一塊塊落在她麵前。她想去撿,想再去拚起個假像,卻被他踩住,“無論如何,我還是愛她,從來隻愛她一個人!從我知道什麼是愛開始,隻愛過她!”

再多的淚也是邪惡的黑水,他沒有憐憫隻有厭惡,“離婚正本沒有沒關係,我可以去法院起訴。我帶她走,西雅圖的房子我一直留著,你從來沒去過,那四年我就住在那裏,想著她整整四年。留著就是為了帶她過去,和她結婚,和她養育孩子。我的過去,現在還有將來,隻有她!知道嗎,隻有封嫣!”

他的吼聲讓封藍崩潰,抓起照片碎片躲在沙發角落,麵前的臉孔陌生隻剩下無盡恨意。

“去告訴封青他也是孤兒吧,讓全世界知道你姨媽不能生育!再去找你伯父求證你是不是他女兒。你不是想讓大家過不下去嗎,做吧封藍,看看你能得到什麼,你不是處心積慮這麼久了嗎?”殘忍地和她一樣笑笑,他隱忍一分都是加注在封嫣身上的傷,“你做過太多了,和郭濤,還有陳楚。當年我不是醉,是被你們下了藥吧。”他竟然和這樣的女人一起成長,有過一段不堪回憶,“四年前那張賀卡是真的,我要娶她,你聽清楚了,封藍,我要娶她!我要娶封嫣!”

從皮夾裏拿出兩張紙,拍在碎裂的茶幾上,“這是四年前你寫的信,你所謂的證據,去做吧,封藍!我不在乎了,她已經躺在那裏了,我還能顧忌什麼!”突然仰頭握拳,頭疼欲裂,他起身往外走,青筋暴露,額角斧鑿一樣。回身看了眼整潔舒適的客廳,一對慘無人色的母女,笑了,為自己的荒唐和愚蠢,“看看你伯父姨媽會不會更愛你,看看封青會不會拿你當親妹妹,也看看,你自己的母親!”

帶血的手心裏有一顆紐扣,緊緊攥著,多一絲疼,也多一份悔恨。那是四年前的紀念,也是他虧欠的開始。推開封藍要跟過來的身子,大步往外走,這裏,從來不是他的家。聽見背後一陣混亂伴著封藍的尖叫,他的心冷硬到毫無知覺。

他們的世界,封藍要摧毀,那就都毀滅吧。

扣子幾乎攥碎,如同此刻疼瘋的心,也管不了那麼多,必須回到她身邊去,在她被傷到性命的時候,他最恨的不是封藍,隻有他自己。給了封藍這些機會,甚至因為等待時機,助長了她的所作所為。

想到昨晚在他懷裏的哭泣的樣子,剛剛躺在推車上的封嫣了無生趣,每一寸紮在她心裏的利器都紮在了自己胸口。他是幫凶,再多愛,也是凶手。

黑色吉普絕塵而去,繃緊的弦終於斬斷。

苗旭嵐倒在一片玻璃碎片裏,女兒的哭聲,三十年的秘密,都破碎了。

第九十三章意外

車撞擦在車場的柱子邊,停了下來。他隨著衝撞彈回到駕駛座上,終於因為鈍痛冷靜下來。短短一程路,竟然走了四年,該是怎樣荒唐的人生。

方向盤上是血,他心裏也是,熄了火拔下鑰匙,卻僵在位子上。剛剛那席話震醒了自己,也擊碎了欺瞞,但未來呢?麵對封嫣和封青,那樣的事實,他無論如何不能出口,也不願出口。

她已經傷透,封青馬上可以離開,不該讓他們背負這樣的傷,自己的四年,真的夠了。封嫣的眼淚,也夠了。

遠遠聽見外婆在走廊裏哭泣,他奔過去攬住老人。

“阿寺,阿寺,我的嫣兒啊……好好的怎麼就這樣了……我以為是中暑了,隻是中暑了……”老淚縱橫,揉碎了心腸,有恐懼自責。

“阿寺,嫣兒怎麼還不出來?”外婆悲切,捶著胸口,“不會有事吧,她幾個月時隻有小貓那麼大,軟軟的,就是愛哭,果然和媽媽一樣命苦。她有九個鬥,個個都數著真切,該是安安穩穩大富大貴啊!我的嫣兒啊……菩薩啊……”

城寺怕老人出事,讓護士幫忙帶到觀察區休息,一路上一直安慰,領著外婆的手。外婆照料好又趕回急診室這邊。

熬,比過去四年更難過。

她的兒時,她的童年,她的歡笑和眼淚,她的一切,親見和錯過的,每個瞬間都成了懸在心裏的刀。是他錯了,徹徹底底錯了。

封家父母趕到了,依然沒有推出來,城寺隻是禮貌寒暄,之後走到走廊盡頭,一個人坐在一排椅子上等。進出的病人那麼多,中間去過兩次分診台,護士隻說按規定等。

傍晚,他去給封家兩位買了簡單的晚飯,自己什麼也沒吃,直到看見封青穿著白大褂走出來。

封青的臉色很差,心裏突然有不好的預感。他不許她出事,昨天還在一起,還在他懷裏掉過眼淚。

突然聽見急診室裏撕裂的哭聲,從某個並不遙遠的角落。大門豁然開了,一輛推車出來,沒有點滴架也沒有簇擁的醫護,隻有一個人,推著一輛車,覆著一床白布單。

再走不動停下來,看封青和父母低頭說話,之後封父拍拍他的肩膀,拉著封母往另一個方向走。封青的母親在哭,他看到了。之後封青又回到了那扇門後。

知道自己已經混亂,一時也搞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沒去追那車,也不敢追。坐下,埋頭漲疼欲裂,試圖冷靜。看手背上幹涸的血漬,緊緊握拳,傷口撕裂,鮮血液留出來蔓得又是一手。

肅然起身奔到分診台,幾乎把值班的護士押到搶救室門前,“封嫣,給我看看封嫣!封嫣!”

護士眼裏都是反感,進去不長時間就出來,“等吧,救著呢。”說完又回了診台。

城寺也算是急了,抓著人家僵持起來,眼睛都是紅的,“怎樣了!什麼叫救著,有沒有危險!”

“城寺,嫣嫣沒事了,一會兒就出來。”耳邊是沉著平和的聲音,回頭看見封父站在分診台旁,製止他又要去拉扯護士的手臂,“救過來了,一會兒封青跟著出來。”

一時語塞,“可……”

“外婆不是很好,可能嚇到了,我讓他媽媽過去了。”封父鎮定地看著眼前的城寺,之後注意到他滿手血跡。“包一下吧,我們順便談談。”

手包紮好,和封青父親坐在搶救室外的一排長椅上,天漸漸晚了,走廊人少起來。

“那兩天,封嫣在你那兒吧。”開場十分坦率,“她加班的那兩天沒回來,早晨是你打的電話。”

並不想否認,“是。”她父親怎麼會知道,一時心亂也不去想。

“你和封藍……”看著城寺的側臉,並不忍心說重話,他和封青一同長大,都是出色持重的孩子,當初看好的一段婚姻,現在竟然是這樣。

“您知道了?”多少有些吃驚,畢竟剛剛才告訴封青。

“是,從封藍媽媽那聽了一些,封青說得不多。都是過來人,都不傻。封藍和你都是好孩子,不該啊。”

“我……”想到那些真相又忍了回去,他是外人不該去揭什麼家醜,尤其下午在旭姨麵前一番話已經夠了,剩下的隻是時間問題。

“婚姻不是兒戲,不管是你對封藍,還是現在對嫣兒。我們是老了,但是道理都是一樣的。男人,得擔起責任。藍兒那孩子要強,自小沒有爸爸,嫣兒是封青管得太多太好,沒有獨立。”

“您……什麼時候知道的?”

目光裏讓人安定,封原緒沒有隱瞞,“從你幫封嫣操持工作開始,比較確定。辭職後來她媽媽一再堅持說回去,你的情麵。前兩天,又辭職了。”看著城寺坦然的目光,封原緒心裏矛盾,“也許封青太忙沒在意,也許她媽媽比較疏忽,但我是見了,那孩子反反複複的性情,像是長不大,什麼都掛在臉上。”

並不猶豫,隻是鄭重的向她的父親允諾,“伯父,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封原緒點點頭,看了看還緊閉的搶救室。“那四年不在,年年記得給她寄禮物,我知道你是用心的,可沒想到回來卻娶了藍兒。”非典前後錯亂,濾清思路,會發現很多事情。

“你來家裏拿格格,卻沒把嫣兒送回來。一個多月,封青說你給她安排了修養的地方,就是大院你家的房子吧。”封父麵色沉下,“我也不確定,隻是後來你和封藍結婚,嫣兒病的沉重,家也不回,父母不見,連姨媽那裏再不去。能躲什麼呢,最後竟然躲去了香港。”

“伯父,我,很抱歉,和封藍……”

封父輕輕打斷,“不管什麼理由,婚姻是要負責的,結婚了你就不該再惦著嫣兒。那孩子心重,後來這些年沒再過什麼好日子,越大反而病痛越多。前陣子突然要搬出去我才覺得事情嚴重。她是逆來順受慣了,不是實在過不去不會和家裏鬧。”

“她……”

封原緒目光深邃,“那孩子傻,也說不出什麼,兩句就聽話留下了,隻是又不心甘。她並不開心,封青老早搬出去和唯一結了婚。我是比較忙,疏忽了。”心裏的自責並不掩飾,還有對女兒的心疼,“前陣子你們搬家,不知怎得又傷了,還有今天的事。我也許上了年紀,跟不上你們年輕人,但城寺,這樣下去不行啊。”

城寺內心懊悔沉重,除了擔憂她的安危,又多了對上一輩的虧欠。

“藍兒那兒,我也聽說了一些。你爸媽也不是很開心,都是不小年紀的人了,催著你要孩子。城寺……”封父突然轉過身看著麵前的年輕人,“如果決心離婚,就幹幹脆脆,如若不然,就好好過下去,別再纏著嫣兒了。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傷不起了!”

從心裏覺得愧對眼前這位父親,又因為他的話被濃濃親情包圍,不管是否親生,他是在乎封嫣的,甚至超越血脈親情。“伯父,是我的錯,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不該結那個婚,但我是有原因的,現在,也不想辯解什麼,但我不會放棄的,我要娶她!”一時愛是幼稚造作的,他隻是強調了決心。

封原緒站起身,拍拍城寺的肩膀,“但這之前,想想你們的身份,離婚的事她媽媽、外婆都不知道。”

並不清楚封青父親的意思,隻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我不走,絕對不走,伯父,不管誰來,我也要留下!”剛剛平靜些的情緒又激動起來,好在被封原緒按住。

“不是趕你走,我們去看外婆的時候你再去看她,封青和她媽媽都不知道,見到不妥。”

“我……”

“忍忍,孩子。你要在乎,就該忍忍。為你自己,也為嫣兒!”

“伯父!”城寺還想爭取,封原緒已經不想談,慢慢往搶救室的方向走,女兒該出來了,那個早晨的擁抱還在,那孩子柔弱乖巧的笑臉還在。

也許老了,也許激情不再。但都是愛過,突然想到旭嵐,想到封藍。如果則緒還在就好了,不會讓母女倆難成這樣,但封藍確實變了,從眼神裏能讀出來。

當初的二十萬,不知道給她買了什麼。

搶救室的門開了,封青又走出來,一邊推著封嫣。攔住想上前的城寺,自己一個人走過去。他們需要麵對,但不是現在,至少等嫣兒好起來,健健康康。

“等等,城寺。”一句止住一切衝動。

大步上前,看著封青放鬆的表情,封原緒手微微出汗,摸了摸車上女兒的臉,從城寺身邊走過。

第九十四章束手

等待,從她出來匆匆一眼,他又等了四個小時。封原緒帶著妻子離開時已經很晚,封青還堅持要守著妹妹,在父親說服下終於回家了。

她確實很安全,在獨立病房休息,但是意外後封青的心沒一刻平靜,尤其經曆了搶救,看她吃苦,從危險又到安然。

“你是大夫,自己倒下了還怎麼救別人?”封原緒拍著兒子的肩,“外婆那兒也要去看,早晨再來,你也回家睡個覺。”

“知道了,”封青點點頭。上車載父母離開前又給當班護士長打了電話,囑咐多看看嫣嫣,才算放下一半心。

一邊開車,想到一晃而過的城寺,沒上前說話,但他的神情和往日不同。推著嫣嫣去病房,看他落寞的站在走廊盡頭。也許是錯覺,但是會嗎,他和嫣嫣。

已經鮮少抽煙卻在陽台上抽了半盒,封青回到了父母家。這晚惦記嫣嫣,就在她房間不想離開,那張小床此時空著。

眼前,另一張麵孔。

他陪他把嫣嫣偷回來,給她買洋娃娃。拉著他給她做小紅花,刀把他的手劃破。六年一同接送,去教訓對她不軌的流氓。嫣嫣受傷,看他滿身滿手的血,無數襯衫碎布纏在她腰上。那時,竟隻顧得心疼。

離開的四年,並沒有刻意惦念,又總是問問她過得好不好。再後來,他護著她離開學校。他草率和封藍結婚,嫣嫣為戴陽神傷在他幫忙下去了香港。回北京後,還是他安排的工作。

晃眼這些年,竟然忽略了太多,不稱職這麼久。很少看他們一起出現,家人麵前隻是安靜怯弱的嫣嫣,冷漠內斂的城寺。

那場和封藍的婚姻,四年從不談及。走到儲物室本想找兒時的相冊,卻看見他當年送的建築模型。當年,他們也是形影不離,如今隻是各自奔忙,有了距離。

今天,那輛黑色吉普衝在自己前麵,隻為幫忙?他接過嫣嫣那一刻,眼裏為何說不清的擔憂?

染灰的模型下麵摞著好多未拆的盒子,有些舊了的包裝好多年了。字跡雖然模糊,卻看清那幾行英文,是熟悉的地址。

前因後果突然連起來,心裏瞬間了然。沒想過的可能,卻是不爭的事實。拿起電話,對方已經關機。他在哪?他大致是知道了。

十二點過後,樓道裏很安靜,當班的護士趴在分診台邊睡著了,早過了探視的時間,急診病房盡頭卻等著一個人。在樓道裏一間間找,最後停在一扇門前。

床邊有盞小燈,照到儀器和她的臉側,瘦弱如下午初見,心裏又是一陣疼。

第一次不敢碰她,就站在床邊愣愣的看著,聽著儀器規律的聲音,看她微微在白色病服下起伏的胸口。

鼻上還吸著氧氣,黑發被束在一邊,帖服著白透的臉頰。她病過很多次,也好過,隻是這次最是無法忍受的難過。

當初在上海,她也進過搶救室,一度幾乎衰竭。推出來時他也跟著死了一次,又不得不把她送回北京。四年,如同她父親說的,沒有過過一天順心如意的日子,全都為了他,他的自私占有,絕然拋棄。

如果四年前坦白,也許一切不會走到這麼糟糕。她的傷心欲絕不會殃及性命。最終竟然是忽略了她,隻為了那份完整。

有了完整,她隻剩病痛,又有什麼意義?

跪在床邊輕輕拉住她沒打點滴的小手。城寺哭了,愧疚的,心酸的,痛楚和無可名狀的難過。

那四年,日複一日的想念,再來,是分別和誤會,十八年沒有一絲真正愛的軌跡,隻除了四十九天的相守。為了他,她最好的年華,最美的青春,竟然在眼淚裏度過。

想道歉,知道她聽不到,隻是把唇貼在她額上輾轉,說他錯了,該死的錯了。

夜那麼靜,病房裏隻聽到她的呼吸,孱弱卻綿延,為了未來。他的堅強仍然無所不在,雖然在她麵前隻剩下悔意。

她父親的話又在耳邊回響,“忍忍,孩子。你要在乎,就該忍忍。為你自己,也為嫣兒!”是了,在她恢複後要慢慢等,等她走出這場陰霾,也等她的原諒。

這一刻不敢奢侈太多,就希望她能在視線裏,好好守護。

床邊、枕畔,他時刻不離了整整一夜,看著那排密密睫毛安穩的闔著,摸著手腕輕輕弱弱的脈動,城寺的心漸漸從驚恐裏平定。

黎明護士進來前,在她唇邊輕輕親了一下,像是多年珍藏的寶貝,不舍得離開。

“嫣,我愛你。”他還是那麼說,有些執拗又不顧一切的堅持,再輕輕吻了吻小手,才轉身出門。

天亮了,他坐進車裏,看著旭日,噩夢也算醒了。發動車子,不是離開,隻是為了未來,戰鬥去了。

他沒有再去醫院外苦等,封青電話提過一次,他也讓瑤瑤和張迪去看她陪她,隨時告訴他進展。她父親來過電話,讓他不要再去。外婆那邊情況比想的嚴重,家裏很多人都在,他不宜出現。

還不知道她父親是支持理解還是終會反對,隻是離婚和中毒並非簡單,不能讓封藍逍遙。他把精力全放在處理封藍上,那樣才對得起她。

第二天,離婚訴狀投到了司法部門,他回到公司上班,給美國的朋友電話,一方麵籌措封青出國的事,一方麵找人安置西雅圖的房子。今年,無論如何要帶她過去,住那幢早該造訪的老房子,以全新的身份。

封青說毒物分析很快就會出來,他聽了心裏終於有了快意,到時要追究封藍法律責任,所有錯誤都會結束。事發三天後,他親自報了案。

那時她已經醒了,完全脫離了危險。睜開眼睛,迎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封嫣突然對父親哥哥依賴到極點,甚至恢複的過程裏常常無緣痛哭,也許是驚嚇太多,也許是死亡的陰影沒有散開。

封青和父親輪流在醫院看護陪伴,後來索性接回家。

她的種種讓父子倆各有心事。毒物報告出來的時候,封青在電話裏直接把話挑開。另一端隻是愣了一下,然後約了見麵詳談。

真正坐下來才知道他報了案。這次的食物中毒似乎比想象的嚴重。

封青打開報告,推到城寺麵前,沒有毒物,最終結果那一欄寫得很清楚。隻是不該混吃的食物發生了反應,導致如此嚴重的後果。

城寺看過之後臉色不好,封青隻是一邊揣測一邊開口:“你準備怎麼辦?”

“什麼?”城寺抬頭,看著對麵審慎的目光,“這件事還是……?”

“兩者都!”

靠回到座位上,闔上報告歎了口氣。“你也知道了?也好,反正遲早要知道的,也瞞得夠久了。”

“為什麼,有什麼不能和我說的。嫣嫣那樣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悶著從來不說,我搬走之後更不敢告訴我,為什麼要瞞呢!”從來沒有紅過臉,這時卻難以心平氣和。

“糊塗吧,想得不周全。”避開真相的一部分,隻能避重就輕,“開始以為是錯覺,像當初和封藍那樣,但是等搞清楚的時候,已經拔不出來了。”

“封藍也知道嗎?你們這四年,到底為了什麼!既然喜歡,怎麼又突然娶了小藍!當初嫣嫣鬧,也不是為了戴陽吧?”封青盡量壓抑不去責怪,畢竟自己也有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