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紅線論
三日一晃而過,我卻渾渾噩噩,回過神時人卻已經在馬車裏,慌慌張張地掀開簾子一看,山重重路迢迢,哪裏還見得到柳葉山莊的影子?
我放下簾子重新坐好,開始發呆。
小七瞥我一眼,合上手裏的書擱到一邊,又自輪椅側邊的豎格子裏取了箏放到腿上,掀開防塵的綢緞,手指在弦上隨意一撥。
清越箏聲點得我心神激蕩,鼻頭驀地一酸。
“咱們回家吧。”我喃喃道。
小七並不理會,右手輕輕勾了幾個音,而後便雙手齊下,奏起了一支曲子,節奏歡快清新,正是《陽春》。
說也十分奇怪,雖然我並不太懂,不過較之於琴,箏似乎向來便為文人高士所不屑,有道是“君子不取”,難登大雅之堂,小七卻獨獨鍾愛於此,也不知是何道理。大約正是因為要撫箏的緣故,他的手指保養得極為漂亮,纖直挺拔、晶瑩剔透,輕撥慢揉間姿態也十分優美,我盯著他的手,眼角有些濕熱,低了頭倚在他肩上。
他依然不做回應,隻專心手下的彈奏,輕快曲子自指下珠落而出,若盈盈笑語。一曲奏罷,門簾刷一聲給拉開,小六的聲音跳進來。
“我就說小七怎的突然來了興致,原來有人哭鼻子了。”
我瞪他一眼,眼睛卻還濕著,朦朦朧朧看不清他是否在笑我。小七籠起雙手,淡淡道:“馬還在走,小心駕駛。”
“無妨,踏雪無痕都乖得很。”小六笑道,得寸進尺地又往車廂裏擠了擠。踏雪與無痕是拉車的兩匹馬的名字,自小便跟著我們,的確十分聽話。我剛偷偷擦幹淨眼淚,一抬眼就看到小六探身過來,兩隻眼睛眨巴眨巴,紅豔豔的嘴唇一張一合。
“我說小八,如今我們已經出了山莊,你便同哥哥說句實話,想要怎樣的相公?”
我倒是一愣,心道莫非我那日同娘講的都給他當耳旁風了麼。
不過娘且不論,那日爹也在,有些話的確是不大方便開口,如今隻有我們三個,我仔細想一想,便道:“我聽書兒說江湖有個金龜排行榜,榜首好像是金陵哪個世家的公子,叫做秋水……什麼秋水來著?”
見我想來想去想不出,小七便淡淡道:“端木秋水。”
小六卻險些跳起來:“那種榜千萬莫信!什麼金龜榜!上頭淨是些沽名釣譽的混蛋!你文武全才玉樹臨風舉世無雙的哥哥我居然才第八,黑幕!絕對有黑幕!”
他憤憤不平,罵罵咧咧,恨不能立即飛去金陵同那端木秋水決一雌雄,我忍不住笑,道:“我才不信,你一定是嫉妒人家。”
小六痛心疾首:“小八,你人還未嫁胳膊肘怎能往外拐?那端木秋水雖然長得勉強也能見人,卻已經高齡二十有七,小八你才十五,待到十年過後,你依然花容月貌,他卻已經是殘花敗柳,到時你們的娃兒是該叫你娘呢還是該叫他爺爺?”
我氣得伸手推他:“哪兒這麼誇張的,爹還不是大娘九歲,你管爹叫爺爺了麼?”
小六狡辯:“這差九歲與差十二歲實在是很不一樣的……”
我懶得同他胡攪蠻纏:“我不信你的話,小七你來說。”
這邊小七正在收箏,聞言便道:“秋水公子光明磊落,潔身自好,江湖評價極好,若能得他為婿,自然是好的。”說著停一停,不等小六開口,又接著道,“隻是端木氏乃百年世家,旁係支親甚眾,秋水公子一代也有四位少爺與三位小姐,這婆媳妯娌關係怕是有些複雜。”
我愣了,小六喜了。
“正是正是,小八你有所不知,那些個婆婆啊嫂子的個個都是羅刹女下凡,每日也沒甚事做,就知道變著法子折騰你。況且外頭都說端木秋水最是孝順,指定不會替你撐腰,到時候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端木家,每日哭哭啼啼……”
我打了個寒戰:“我不嫁人了,我要回家。”
小六一聽又急了,立馬絮絮叨叨講了大串安慰的話,拍胸脯保證替我找個有車有房父母雙亡的,小七收好箏,幽幽道:“新娘子原本便是高危職業,娘的那三條真言蘇蘇你還是記著的好,雖然憑你的智商,怕是也做不到娘的萬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