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金龜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當今朝廷據說不怎麼太平,不過江湖人一向不問廟堂事,鎮日閑得隻能觀菊遛鳥、蜚短流長,琢磨各種奇名怪榜,仿佛給不同凡響的人排一排位便能顯得自己也不同凡響起來,於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榜單,而世人皆知如今最最有名的榜單有三張,而這三張榜單又都出自同一個名字。
此名喚作百曉生,這三張榜單分別叫做英雄榜、兵器譜與金龜榜。
想我柳蘇蘇十五歲出門遠行,奉娘旨意踏遍天下,別人都是為了闖蕩江湖、行俠仗義,隻我專為尋一個知情識趣會疼人的相公,如果碰巧還長了一張英俊瀟灑的臉自然更好不過。這樣的人何其難得,想要找到,最快的法子無疑便是查閱那張“江湖金龜榜”。
如此說來,我如今能站在此榜的發源地,自然應當萬分榮幸並且不勝喜悅,無奈自古以來,“應當”與“實際”之間總是隔著那麼些山長水遠路漫漫。
我左手柳子逍,右手柳柒生,頭頂一張朱紅的匾,中間一顆忐忑的心。匾上三個鎏金的大字:“百不曉”,下邊還貼著一副對聯,寫道:
畫虎畫皮難畫骨,識人識兵再識心。
這裏便是江湖上消息最為靈通之處,亦是江湖百曉生所開的“百不曉茶社”……之金陵分號。
雖說是分號,卻也可能是總號,因為這百不曉茶社當年第一批便開了三家,分別在神都(那時還叫洛陽)、金陵與襄陽三地,因為是一起開的,所以誰也不知道裏頭到底哪家才是總號,於是幹脆統統叫做分號。後來百不曉茶社越開越多,又有人稱這三家為禦三家,神都百不曉為鎮北總號,金陵百不曉為安南總號,襄陽百不曉則為平西總號。
不論如何,作為那張金龜榜的起源之所,此地無疑於我尋夫大業有莫大助益,於是我終於鼓起勇氣走了進來。這家茶社占地並不大,分作兩層,二樓中間挖空,僅餘四麵的走廊圍成“回”字形,想著小七不方便,我便在一樓大廳尋了張挨邊角的空桌子坐下。茶社裏頭人還算多,見我們進來大都望過來一眼,視線又尤其在小七身上轉了一轉,而後卻很快收回去,繼續聽中間一個枯瘦老頭說話,那老頭看似有七八十歲,兩隻幹癟的手壓著一根極光潤的酸枝木拐杖,臉上兩個溝壑深陷的眼袋,一雙眼睛卻是閉著的,倒像是瞎了的模樣。
我知道這便是這家茶社的掌櫃了,來的路上小六說過,百不曉的掌櫃與別家掌櫃不同,別家掌櫃都是接客收錢,這家的掌櫃卻隻做一件事,那便是說話。這幫人個個博聞強識,於江湖內外大事小事如數家珍,每日坐在茶社裏同茶客們講,再將茶客們講的新鮮話記下來,過一日又同下一日的茶客講,如此循環往複。這些消息有真有假,大都無關痛癢,聽著隻圖一樂,但若肯付些銀子,自然能私下得到些特別的消息。
不過咱們今日來此也不為什麼大事,便隻用隨便聽聽。小六喚來小二要了一壺雨前龍井,小七又照例要了一碟柳腰酥,我則豎起兩個耳朵,聚精會神地聽那瞎眼掌櫃講話,說來也巧,那瞎眼掌櫃此刻所講的竟然正好便是武林金龜榜。
隻聽他道:“林俠梅香,秋水無雙,這八個字說的便是如今武林金龜榜的前三甲,金陵端木世家秋水公子端木秋水、太嶽武當山林四少俠林少恭,青城九華派梅香公子梅又思,此三人皆出身名門,武功高強,兼且俠肝義膽、玉樹臨風,不知迷去了多少閨閣女子的神魂,在武林後起之秀中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其他年輕少俠裏頭雖也有些厲害角色,好比金龜榜排行第五的少林俗家弟子蘭心先生蘭其若,排行第八的柳葉山莊逍遙公子柳子逍,便說那唯然二怪的徒弟花四塵近兩年也是聲名鵲起,但與這三位相比,卻又都略差著那麼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