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走火論
聽到聲響，小七頭也不抬：“門帶上。”
這時我一隻腳剛剛跨進來，一時呆在原地，暗道我這是還沒上門就給下了逐客令了麼。
半晌不見動靜，小七終於瞧了過來，見我茫然無措，他輕輕一歎，道：“你進來，門帶上。”
我忙照做，小心翼翼地關上門，幾個小快步進到床前。小七將手裏的書蓋在一邊，問：“半夜的不睡覺，來我這裏做什麼？”
我唯唯諾諾，蹭到床邊，兩手摟住他的胳膊討好笑道：“小七小七，其實我有一個不錯的提議……”
我剛想說咱們明日單獨出去玩，不要同小六他們一起，誰知不等我說完，小七便道：“明日我與子逍有些事要辦，子逍叫你跟著那些姑娘們一道。”
我的臉一下子便垮了下去。
見我不說話了，小七便也不說話，我愁眉苦臉地看他，他泰然自若地看我，於是我敗下陣來，重重垂下了頭。
“我跟著你們去不成麼？”
小七並不點頭，也不搖頭，隻輕聲道：“聽話。”
我十分低落，將頭靠上他的肩膀：“可是、我同她們……你也知道，她們本不是來找我的，原本就是衝著小六來的，若是你們不在，她們也未必會搭理我。”
小七道：“她們衝著子逍來不假，不過既然你是子逍的妹妹，她們便不會虧待於你。”
這我又怎會不明白，隻是縱然她們願意為了小六而對我好，我卻也不大願意因著小六而與她們好。
“可是，我不喜歡同她們一起……”
我喃喃低語，便覺小七的手在我頭頂上拍了一拍，勁力用得十分溫柔。我心裏驀地一軟，不由自主又道：“我瞧著她們老跟著小六，也不高興，小六同她們一塊兒時也極不一樣，總覺著……”
說到這裏，我猛地住了嘴，隻覺得自己像是說了什麼極其了不得的話，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我拿手捂住心口，裏邊一片滾燙，嘭嘭跳得甚是厲害，倒有些像書裏走火入魔的形容。
房裏燭影憧憧，靜得怕人，我惶恐不安，一團麻亂，隻想趕快拿些什麼話搪塞過去，於是慌不擇言道：“小、小七你難道不覺得難過麼？從前在柳葉山莊，明明大家都是最喜歡你的，根本就沒人搭理小六，到了這裏，怎麼全都圍著小六打轉……”
耳邊漾下一點低低的笑聲，我抬起頭，便見小七微揚著唇角，麵上微微的笑意含著無奈：“若不是自己心裏那一個，便是再多人又有何用？”
我當即便是一個怔愣，暗暗把他的話咀嚼了三四遍，覺得自己或者並沒有想錯，一時竟愕然了。
“小、小七！”
“嗯。”
我結結巴巴，語無倫次：“你、你、你心裏莫非、已經有人了……？”
小七微微一笑，卻並不說話，我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測，心裏像有貓爪子在腦，又像淤著一團泥沙，怎麼也通暢不起來。暗自揣摩著那會是誰？小七與小六不同，平時並不常常出門，那麼便是柳葉山莊裏的人？莫不是他房裏的琴兒？抑或棋兒、畫兒、書兒？又或者是別的丫頭？
我琢磨來琢磨去，幾乎將柳葉山莊的丫鬟全部篩了一通，卻怎麼也想不出小七平日對誰更特別些，又轉念一想，依小七的性子，就算對誰好些了，隻怕也不是我能看出來的。
這麼一想，便又無精打采起來，有些埋怨地看著小七，他卻笑而不語，任我抓耳撓腮，無計可施。
我最終也沒好意思直接問，隻得嘟噥道：“小七你這麼好，哪個姑娘都會喜歡的。”
小七輕笑道：“托蘇蘇吉言。”
見他像是隨口敷衍，我急道：“真的！我從不說謊！你學問這麼好，武功也這麼好，又通音律，當日連理樓那些婆子都把你誇上了天，有哪個姑娘會不喜歡你？雖然金陵的這些俠女們都喜歡小六，可那是因為她們不知道你的好，娘也說過了，找相公不能找小六那樣的，就要找你這樣的才好，難道娘還能說錯不成？”
小七也不說話，隻聽著我講，嘴邊始終含著一絲笑意，一直到我說完，他才歎息一聲，輕得像夏日荷塘上的微風，接著低低道：“我畢竟是個殘廢。”
我原本正偎在他身上，聽了這話卻心裏一衝，蹭地坐直了身子：“殘廢又如何？天下這麼多殘廢，又不是不行！”
小七本還帶笑，聽了這話卻是一怔，神色間登時有些古怪：“不行？”
我有些怒：“不是不行！”
小七問：“什麼不行？”
我一愣：“咦？”
小七沒說話，隻繼續拿那古怪的眼神望著我，我不明所以，隻得道：“就是、就是你腿雖然有些不方便，可是別的樣樣都好，自然是行了，怎麼能說你不行呢？”
他沉默半晌，忽地笑出來，邊笑邊搖著頭，小七與小六不同，平素笑容總是淡淡的，連帶著嘴角邊的梨渦也是淺淺的，似一瓣幼細的梨花從梢頭飄下，落在那裏，微微地凹進一點弧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