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癡心論
我奔下大堂時水叮當正同小二說著什麼,一見我便笑了開來,道:“你可算來了,我正同小二大哥打聽呢,若是你再不下來,我都想上去敲門了。”
我一聽便嚇了一跳,忙幹巴巴笑道:“對不住,睡過了頭,害你等了這麼長時間。”
她笑道:“倒是沒什麼,我隻怕你出了什麼事。吃過早飯沒有?若是沒有,便一道出去吃吧。”
我點了點頭,又對旁邊的小二道:“勞煩你送些早點去天字四號房,我家哥哥不方便下來,若是我回來的遲些,午間的飯也拜托了。”
小二忙應了聲,水叮當道:“七公子也在麼?那何不要他一起?”
我呃了一聲,道:“他這幾日都給小六拖出去,今日說什麼也要留在客棧看書,水姐姐不必擔心,他也不是離了人便不行的。”
水叮當敬佩道:“柒生公子真是愛書。”
我說:“是啊是啊。”
這話其實半真半假,方才跟小七交代完這事後我的確纏著要他同去,他卻是不肯了,說是留在客棧看書,我想起他平素便不大願意同外人打交道,大約也是從前甚少出門的緣故,便不再勉強他。
我又朝樓梯上望了一眼,便跟著水叮當出門了。
水叮當帶我去吃的東西自然不及苗佩佩她們那樣的精致,兩個人各在路邊小攤子喝了一碗豆漿,再就一個小煎餅,就這麼填飽了肚子。之後便悠閑地順著路出城,散散漫漫、慢慢吞吞,一個多時辰才遠遠瞧見了玄武湖。
記得前幾日同苗佩佩她們一道過來的時候,小七吊著書袋念了首詩,當中兩句是:“一上雕鞍三十裏,兩傍官柳數千株”,柳樹我素來十分喜歡,畢竟自己姓著這個姓,天生便有一股好感,這玄武湖邊柳煙攏岸,望著心裏便十分清爽。我與水叮當尋了棵生得甚是婀娜多姿的,拿手帕鋪著坐在下頭,隻見眼前一片碧波萬頃,湖麵平浪開闊,兩三座隆起的小島隱隱可見,另有幾隻輕舟浮在水上,給水上的白霧遮得模模糊糊,又有涼風輕柔拂來,泠泠似水。
能在這裏坐上片刻,真是給神仙都不做。
我舒服地喟歎一聲,水叮當笑道:“歎什麼氣?”
我道:“剛才那個煎餅真好吃。”
水叮當愣了一愣,又笑道:“你這樣的大家小姐平時吃慣了好東西,偶爾嚐一回這種粗陋玩意兒,倒是稀罕起來,且叫你吃上一個月,看你還說不說好吃。”
柳葉山莊的廚子的確不錯,聽她這麼一說,我又懷念起那幾位師傅來,刀師傅吵了三個月的新菜譜可是研究出來了?麥師傅的東坡肉可謂天下一絕,也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嚐到。還有那柴房裏的金斧兒,現在可有訂下婚事?若是沒有,倒是可以將他與水叮當說一說,嫁給他想必要比嫁給小六要牢靠些。爹還是鎮日對著賬冊皺眉頭麼?娘依然每日風花雪月、再欺負欺負爹?少了我們幾個成日鬧騰,也不知他們習不習慣……
我慢慢躺下來,學著小六往日的模樣將雙臂枕在腦後,便見眼前萬條柳枝灑下,縫隙間漏出一汪脈脈藍天。
從前常與小六小七去後山上玩,小六便喜歡這般躺在草上曬太陽,曬著曬著便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往往給我插了滿身野花,活像個大花瓶。小七則不大願意在太陽底下呆著,說是曬得臉疼,而且就著大太陽看書也會傷眼。他於是在那邊挑了棵樹,叫家裏人搬了石桌石凳擱在下麵,還在桌上刻了個十九路棋盤。每回過去,他那輪椅上都裝著箏裝著書裝著棋,有時還裝著琴、簫、笛子、琵琶,甚是興師動眾。
不過小六的棋爛,我的棋亂,所以他更多時候都是自己左手同右手對弈,小六笑他吃飽撐著沒事做,他說這叫左右互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