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品茶論(1 / 2)

三十、品茶論

棋名列文人四好之一,是件大大的雅事,用小六的話說,所謂雅事,便是浪費時間的意思,我初聽隻當他又在胡言亂語,現在卻覺得小六其實偶爾也會說兩句像樣的鬼話。對弈實在是極其浪費時間的,一局棋,下上兩三個時辰實屬正常,即便下上一日兩日、一年兩年都不是什麼稀罕事,聽說還有無解殘局,擱在那裏幾百年都下不完。

我自然不願同搖光下幾個時辰,便是我願意,我這已經燒起來的喉嚨想必也十分不願意。於是我從棋盒裏拈起一顆棋子,不假思索地往棋盤上拍了下去。

搖光剛拿了一把白子在掌心裏把玩,百無聊賴的模樣,看清我這第一手,立馬便愣住了。

“五五?”

他念叨道,神情間含著愕然,片刻後卻又笑開,嘲弄道:“這麼心急,可不是下棋的法子。”

我不理會他,相比掛星或三三式的常見開法,五五占角極弱,卻最利進攻中腹,換言之就是走速戰速決的路。就算是我,平時也並不經常這麼下,不過今日狀況比較特別,若是這麼走,就算輸了也能早死早超生,盡快再開新局。

我求茶心切,出手極快,也不多思索,憑著感覺一路走下去,或者是心神太過專注,連落子的聲響仿佛也比平常亮上許多,啪、啪、啪,聽得人心驚肉跳。即便我這般急切,搖光依然半點不體貼,徑自捏著子慢悠悠地算,大半天才勉為其難落下一子,手指還要在棋子上黏個大半日,像是隨時預備著反個悔挪個位置,直瞧得我心頭火起,恨不能在那手指頭上咬上一口。

一局棋下到一半,我的喉嚨已經沒了知覺,連身上的血都開始幹枯,動起胳膊來仿佛都能聽到哢哢哢的骨節聲,十分駭人。

又走了六七子,我幾乎要給這焦渴感折磨得瘋了,無數隻幹澀枯涸的爪子在我心裏抓個不停,一抓便是一道血印,連撕開的皮子都是幹巴巴的。搖光卻又在那邊垂目沉吟,右手從左手掌心裏捏起一顆白子,在空中懸個半天又鬆手任它落回去,如此一上一下、一起一落,十足趣味、百無聊賴,直瞧得我恨不得搶過來替他下。卻又不敢催,一來怕他一個不高興,又拿那拈棋子的手指往我眼睛上戳,二來更怕他一個不高興,拖得更慢,邊拖邊看著我焦頭爛額的模樣開心。

另外,即便就我看來,他思考得這麼慢也並非全是故意,經過我那不顧三七二十一的四麵開花,眼前的盤麵早已複雜如一團亂麻。若對麵坐著的是小七,怕是早已耐心耗盡,隨便敷衍兩下罷了。

我覺著自己離瘋癲不遠了。

“我輸了。”

總算下了!

我當即抬起手,就要將手中一子放下——

……咦?

——卻猛然回過神。

我抬起頭,視線從搖光的手上換到他臉上,便見他麵上帶著笑,竟然像是十分開心的模樣,挑一挑眉,衝我道:“還要繼續?”

我慌忙搖頭,放下手裏的棋子,想說話,卻發現嘴裏已經澀得幾乎開不了口,喉間也像堵著團砂紙,難過得緊,我捂嘴咳了兩咳,總算勉強催出丁點聲音,啞著道:“……承讓。”

搖光雖說輸了,卻像是並不在意,反衝我笑一笑道:“你師承何人?棋路真是亂七八糟,我要是你師父,準得給氣得兩腿一蹬歸西去。”說著,他又兀自一笑,道,“不過倒是有幾分意思。”

我眼巴巴地望著他。

搖光又低頭看了一會兒盤麵,沉思片刻,又道:“再來一局?”

我傻眼了。

他正抬起頭,大約見我麵色不對,奇道:“不願意?”

我於是再次慌忙搖頭,支支吾吾,不敢明說,視線一個勁兒地往側邊的紫砂壺上飄,搖光歪了頭看去,像是突然才反應過來,啊了一聲,又咧嘴一笑:“我倒是忘了,要喝就喝吧。”

他話音未落,那紫砂茶杯已經在我手裏了,小小一杯仿佛有千斤重,我險些要學著小六喝酒的模樣一口燜進去,卻又想起小七說過,那般牛飲最不解渴,須得含著一小口,再一絲一絲地漏下去,如此方能“潤物細無聲”。我於是便照著小七的話慢慢地含著茶,這洞庭碧螺春果真名不虛傳,一口下去,隻覺得餘味悠長,齒頰留香,短短一日之內竟第二回體會到“重生”的意味,更似忽然間開了天慧,七竅通了六竅,想起了娘從前邊品茶邊吟過的兩句詩。